回到城內,岑奇虎驚魂未定,越想越懊悔。
他手下只有五百多名土司兵,還有幾百個臨時招募的練勇。剛才這一仗,岑奇虎帶出去三百多人,只帶回來幾十人。損失的兩百多人,大都是土司兵,還有不少岑氏家丁早知黑旗軍如此厲害,岑奇虎就不會輕信兵書,弄什麼“半渡而擊"了。不說學岑鎮南那樣歸附黑旗軍,最起碼,岑奇虎也要像綠營兵那樣,把兵馬收縮排城內,憑險固守。
醫官聞訊而來,為岑奇虎敷上金創藥。剛才戰鬥時,岑奇虎穿上了盔甲,可以抵禦黑旗軍炮子。儘管如此,他身上還是掛了彩。尤其是左臂,捱了一記鉛子,顯得格外疼痛。
鉛是一種有毒的重金屬,對人體危害較大。士兵作戰時,一旦中了鉛彈,必須儘早取出。
醫官世代相傳,幾代人都在田州岑氏府中當差,親如一家。主子傷成這樣,醫官也心疼不已。處理過幾個小的創口後,醫官用清水洗了下臉,抖擻精神,準備為岑奇虎的右臂祛除鉛子。
這對病人來說,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彼時,洋人已經發明瞭麻醉劑,開始使用乙醚、氯仿麻醉做術前麻醉。歷史上,1835年,美國傳教士伯駕就曾在廣州建立博濟醫院,使用乙醚為病人做全身麻醉。
但華夏仍舊缺少麻醉藥,只能使用傳統的曼陀羅花即洋金花)做麻醉藥,麻醉效果並不理想。
好在岑奇虎是個硬漢,連鴉片煙也不吃,便要醫官為他割除鉛子。
醫官深吸一口氣,剪開岑奇虎左臂上的布條,用烈酒沖洗傷口。岑奇虎強忍疼痛,拼命咬住一根硬木,全身痛得發抖。
那醫官用一把精巧的手術鑷子,插入彈眼尋找鉛子。
傷口鮮血進流,醫官緊張得滿頭大汗,手中的鑷子也微微發抖。
岑夫人全副武裝,在城內負責城防。此刻,她侍立一旁,見丈夫落難,不禁掩面而泣。
岑奇虎疼痛難當,卻故作鎮定,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夫人,我不當緊的,你不要難過。馮先生,您彆著急,慢慢取出鉛子。”
岑夫人不忍直視,背過身子,強忍住不哭出聲音。
這位姓馮的醫官看了眼岑奇虎,只見他臉色煞白,顯然是失血過多,不似往日那樣豪邁。他心中一痛,眼圈一紅,強忍著沒有流下淚水,說道:“土司大人,您吉人天相,一定不當緊的。“這枚鉛子打得很深,可見黑旗軍火炮之厲害。
醫官恢復了鎮定,小心翼翼地從岑奇虎肌肉組織裡摘出一枚蠶豆大小的鉛子。
噹啷一聲脆響,鉛子落入圓盤中。眾人都圍了過來,這件貌似不走眼的鉛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兇器。
黑旗軍就像這枚鉛子,雖是軍隊,卻喜歡與老百姓打成片,看似文弱不能戰鬥。沒想到,甫一交戰,黑旗軍竟然如此兇悍,章法極嚴,把不可一世的岑奇虎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醫官長舒一口氣,重新用烈酒沖洗傷口,敷上金創藥止血消炎。
岑奇虎疼痛難當,要了杆煙片槍。抽完鴉片,岑奇虎感到舒服許多,臉上也有了血色。
醫官叮囑一番,便告辭去救治其他傷員。岑夫人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鹿血,岑奇虎一飲而盡,掙扎著要出去巡營。
岑夫人也是女中豪傑,知道丈夫擔心軍心不穩,便陪她一起出去巡營。
夫妻兩人帶著幾個親信,騎馬在城內四處巡視。
土司兵新敗,人心惶惶,看到岑奇虎安然無恙,官兵稍為安定。
岑奇虎看得分明,兄弟們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大家不再崇拜他、信任他,而是有了懷疑,有了躲避。大家依然和他打招呼,卻不似以前那樣熱情、坦率了。
至於那些傷兵,更是神情黯然,絲毫打不起精神。岑奇虎主動上去噓寒問暖,他們也是反應冷淡。
人心散了!以往打仗,岑氏土司兵總是士氣高漲。即便打了敗仗,土司兵也總是不服輸,不等岑奇虎鼓動,他們就叫囂著要復仇。
如今,形勢完全不一樣了。上午那一仗,土司兵輸得太慘,很多人還沒見到黑旗軍,就稀裡糊塗地送了命。要不是岑奇虎穿了盔甲,要是部下拼死相救,搞不好他也會丟了小命。
再看城南碼頭,黑旗軍仍在有條不絮地渡江。
南門守軍不敢開炮,一來黑旗軍俘虜了一批土司兵,守軍擔心誤傷他們;二來黑旗軍火炮精良,守軍擔心遭到黑旗軍加倍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