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你還會害怕死亡嗎?”
房內微弱的燭火還在風中輕輕搖曳,那忽左忽右的光亮使得屋內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麼穩定,而置身於這半暗半明的空間裡,莫名會讓人覺得有些壓抑,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道道還在跳動的黑色長影。
蓮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房內的燭火之上,她的眼神似有些渙散,像是透過這燭火看見了其他的什麼東西。過了許久只聽見她輕聲嘆了口氣。
她不會害怕了,對於一個已經面對過一次死亡的人,她已經不會再感到害怕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面對死亡的那個瞬間,在那之前…或許是在那之前的一刻,她也曾隱隱覺察到了這個結果,只是心中難免懷揣著僥幸,以及她那絕對不能讓步的理由。
萬籟俱寂的時刻,她心中浮現情緒若千,即使過了這麼久,她還依然記得當時心中還有好多話未曾述說,也曾以為永遠沒機會說出口了。
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她曾恍惚間瞧見了他,瞧見了從前的他,一如往初。
但這一次,她是一點一點的看著肩上的劍傷在不斷惡化,一點一點的看著死亡不斷向她靠近,但她除了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以外,她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若是當真無法改變,還不如笑著去接受。”蓮生睫毛輕輕顫抖,而後笑著說道“反正我已經活的夠長了,對於人來說也已經是好幾輩子了,只是…”
只是…心中難免還有些遺憾啊。
只是心中…還有許多未達成之事,難免會有些遺憾啊。
蓮生手中緊握的是宋昱給她的那幅畫卷,是他送給她的,周繼生前最珍視之物。
窗外夜已深了,蓮生卻還未下定決心是否要開啟這幅畫,她一直在猶豫、一直在拖延,但最終她還是慢慢開啟了它。
這幅畫上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那畫中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綠,看起來像是在一座山中的景色,只是在那大片翠綠之中,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夾雜在其中,甚是引人注目。
而在那裡站著的是一位穿著白色裙衫的姑娘,姑娘本是背對著畫而站的,許是有人喚了她的名字或是突然瞧見了什麼,總之姑娘像是忽地轉身看向這邊,看向了那作畫的人。
她眉眼彎彎,笑容異常燦爛。
山間所有的光亮似都在這頃刻之間照在了姑娘的臉上,山間的陽光徐徐灑落在她身上,只襯得她的笑容越發明亮奪目、越發讓人難以移開目光、難以遺忘。
這幅畫就像是定格住了畫師眼中最美好的瞬間,定格住了他此生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蓮生只覺得眼眶有些發燙,臉頰莫名有些濕潤,她下意識的拽緊了手中的畫卷,聲音沙啞。“原來你一直所珍視的是這樣一幅畫。”
蓮生忽地伸手去觸碰那幅畫卷,身上的三世鏡便在這瞬間泛出了淡藍色的光輝。
這幅畫是周繼生前最珍視的物品,但這副畫卻並不是他所畫,而是他,真正遇見蓮生的那個他。
這幅畫是在他離開青雲山後,離開青雲山又過了很多年後,才提筆所作,畫中也因此飽含了他這麼多年來卻依然難以忘記的情感和心中無法述說的千言萬語。
那些所有沒能說出口的話,那些所有最終沒能見到的人,全部都寄託於這幅畫上,只希望這副畫最終能夠留下來,留到那個人的眼前。
“一幅畫若寄託了太多的情感和記憶,便極易生出畫妖。”
但這幅畫中卻沒有畫妖。
蓮生望著窗外的夜色,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水澤。
她一直都記得他的樣子,記得他似永遠那般和煦的笑容,記得他總是溫柔地一遍一遍喚著她的名字。
可惜…最終他們卻是錯過了,一個在山中苦等那人歸來,而另一個卻在山外始終毫無音訊。
她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回來,而他也如此,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他,也不知道這些話、這些事該怎樣讓她知曉。
但那些話他當年沒有說,便再也沒有機會說與她聽,而當年的她不知道,也就永遠不會明白,他的心意。
不知為何,蓮生突然想到…若是當初沒有發生那意外,若是當年他順利完成了那些事,回到了青雲山中,他們能夠再次重逢,是不是一切都會截然不同?
“如果是這樣…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
蓮生想了半天卻是連一個字都想不出,只是搖了搖頭,而後猛然發現…她已經想象不出來了,她終究還是想象不出來了。
已經過了這麼久,經歷了這麼多了,她也遇見了那麼多的人,現在的她,除了還記得他的樣子,除了記得他的笑容,他對她來說…已然陌生。
畢竟,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即使是妖,即使是對時間最為麻木和無感的妖,也都會有改變和察覺了。
況且於現在的她來說,如果真要說的話,她記憶中遇見的第一個人並不是他了。
“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