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宜的一生,在別人看來是光輝的一生,出生既封郡主,然後是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死後單列陵寢,青史昭昭,自有其一席之地。可惜,光鮮耀眼都是給別人看的,咸宜從一出生就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恨為女兒身!”這五個字伴隨她的上半生。
帝國儲君夫妻新婚情意正濃的時候生下了她,人人都說先開花後結果,日後子嗣定然豐沛。可是等啊等,等到太子和太子妃情轉淡薄,依舊沒有孩子。然後就是大量的納妃納妾,太子是不會承認這是自己的問題都。諷刺的是最終也沒有側妃姬妾為太子誕下一兒半女,儲位甚至因此受到影響。
咸宜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躲在櫃子裡,聽到母妃的哭訴:“為什麼她不是個男孩兒,為什麼他不是個男孩兒?是不是她搶了我兒出生的機會,我的兒子啊!”
看著那涕淚橫流、傷心欲絕的母妃,她不知如何是好,也曾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我擋了男孩兒的路?定然是我命理不好,不然為何我出生之後,東宮再無子嗣誕生。此次過後,就算母妃平日裡在溫柔慈愛,咸宜耳邊彷彿總能聽到她的悲嚎。
幸虧父親明理,祖父慈愛,東宮只有她一個孩子,即便受些委屈,依舊可稱掌上明珠。
咸宜抱著對自我的否定慢慢長大,然後遇到了每個女人都會遇到的問題:嫁人。
對咸宜而言,嫁給誰都是無所謂的,可她也曾默默祈禱,希望駙馬是懂自己的,她心中有微小的渴望,奢望總有英雄救她脫離舊環境,開始新生活。所以懂得甜言蜜語的駙馬就這麼脫穎而出,受到了自己青睞。結局不說也罷,不過是至親至疏夫妻,成親短短三年,駙馬就能因為無子的藉口納妾,全然不給她留臉面。過後一直拖著不和離,也不是外界揣測的還有挽回之心,不過是不想再折騰的了,木然安靜度日而已。
事後想起來,咸宜也覺得當初的自己天真可笑,果然還是太年輕的緣故。當然,事到如今她也不後悔,沒有曾經幼稚懵懂的她,何來今日自信張揚的咸宜長公主。
“殿下,到了。”一聲清脆的呼喚,打斷了咸宜的沉思,她正走到孤慈院門口,這裡是陛下登基之後新設立的,與原先朝廷的養生堂合併,成立一個新的機構,納入朝廷官職體系,劃歸自己管理之下。
咸宜扶著侍女的手臂,慢慢走下馬車,因為是來辦公,咸宜的服侍十分精簡,依舊是一身最愛的大紅衣衫,頭上只三五支珠釵,耳著明月璫,口如含朱丹,未語先笑,她已經不是當初愁苦的咸宜郡主,而是步入朝堂的“周大人”。
咸宜剛剛下車,等在一旁的孤慈院院長就迎了上來,這是全國最大一家孤慈院,堪稱模範和表率,因此院長是正七品的官職,相當於一縣父母官。雖在京城這樣高官貴胄雲集的地方不算什麼,但由一個女人擔任朝廷體系文官官職,即便是基層小吏,也相當罕見。
院長是個中年女人,穿著正七品的官服侯在一旁,見咸宜公主來了,連忙行禮,引著她往前走,嘴裡不斷介紹道:“大人,今日考核的人共有四百六十二人,男一百一十二人,女三百五十人,有銀行、孤慈院、愛老院、官塾等機構來人招聘。”
“嗯。”咸宜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今天是孤慈院考核招聘的日子,在這裡的孩子,都是被國家養大的,到了一定的年歲,他們就能透過考核出仕做官,或者在皇后娘娘提倡興辦的銀行裡擔任員工,或者在陛下推廣的鄉村官塾裡當個老師。當然還有孤慈院、愛老院這些本來和他們就是一個系統的,自然更青睞自家培養的人才。
咸宜聽到這個男女數字對比,心中還是有些不高興,無他,女子比重還是太高了。重男輕女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孤慈院剛剛開始收容民間嬰兒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在門口撿到女嬰,無病無災的女嬰。看襁褓布料,也不是過去的人家,不知為什麼直接把自己的骨肉遺棄了。以前有這樣的孩子,要麼一出生就被溺死了,要麼隨便找個人煙罕至的角落一扔,再有就是鄉里族長、里長心慈的,找個願意撫養的人家。現在有了孤慈院,一些自覺“心存慈悲”“不忍孩子送命”的父母彷彿找到了出路,心安理得的把孩子扔到了孤慈院,其中女孩兒的比重甚大。
孤慈院辦了這麼多年,早年間還有原本遺棄子女的,看到子女受到國家培養,能夠在各個國家機構中任職、領著人人羨慕的薪俸時,又死皮賴臉的纏上來,要把女人重新歸入仍有父母買賣壓榨的行列。多虧朝廷緊跟著推出的“遺棄罪”“父母殺孩子依舊入罪”“女子納稅”等等法律、政策,才保住了孩子不受道德綁架。
院長和咸宜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看她微微皺眉,自然知道她不悅的原因。溫和道:“殿下寬心,今日考核畢業的孩子,還是十年前收入院中的,這個數字自然不美,遲了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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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慈院中孩子眾多,不僅是京畿附近人家,它還相容著接納全國孤兒的重任。有時候邊關遇到戰爭,各地遇到水災、風災,戰爭遺孤和災害孤兒太多還要分流到全國各地,京畿首善之地,全國孤慈院的代表自然要站出來率先垂範。所以院長才有七品銜,沒有高超的管理能力,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是啊,總會越來越好的。”咸宜長公主長出一口氣。
進了辦公樓,在這裡等著的都會各家派出的低階官員,他們是過來壓陣的,真正辦事的人員在吵雜的大禮堂和孩子們打交道呢。這些低階官員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咸宜長公主殿下,紛紛站起身行禮。
咸宜溫和叫起道:“本官來看看,又一批孩子長大即將踏入新徵程,陛下和娘娘都十分關心,本官恰逢其會,過來看看。”
“大人仁心,這些孩子必將心懷感激。”一個綠衣小吏趕緊奉承道。皇家已經廢除了用“專用顏色制度”,可在官場上,依舊有這樣不成文的潛規則,常服就不再做硬性規定,但官服依舊按照以前的模子走。
“嗯,你們這些用人的機構對這些孩子評價如何,說來聽聽。先申明,不許說好的,我只想聽不足。”咸宜問道。
官員們一時沒有說話,誰都知道咸宜長公主心腸仁慈、手段強硬,這孤慈院培養出來的孩子都是根據他們的要求來的,對號入座、嚴絲合縫,人和人是有個體差異,可哪兒有什麼大毛病是人人皆有的共性,值得拿出來說。
官員們一時都愣住了,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一個女性官員終於出列大:“大人,孤慈院出身的孩子,婚姻物件似乎都是孤慈院的同伴,這是否不利人口流通?”說話的人自己都不敢確定。
這些孤兒無父無母,婚姻自然都全憑自己的喜好,能理解自己的似乎都是有同樣經歷的人。
“劉大人此話差異,誰不知孤慈院男女比例差距甚大,哪裡有全部、都是,很多女子都嫁入官宦、富豪之家倒是真的。”一個男性官員反駁大。孤慈院出身的女兒很搶手,剛開始還有人嫌棄她們和男子一起長大,可隨著社會風氣越發開放,加上這些女子的本事,就無人說此閒話了。
一個男人還不能在十幾歲的年紀吃上皇糧國庫,這些女孩兒識文斷字、有工作、有薪俸,教養的兒女比比人家都強,有了這樣的先例,誰還會拿莫須有的罪名說事。很多中下層官吏家庭都喜歡這樣有見識的女孩兒,在最開始,很多官宦人家子女還不如孤慈院的女孩兒有學問呢。
“婚姻自主,嫁給誰、娶什麼,只要不違法,都是個人私事。”咸宜沉聲道,不太喜歡這位男性官員強調的官宦、富豪幾個字,她先定下基調,然後輕聲對院長道:“統計一下。”婚嫁自由,但還是能從資料上反應孤慈院孩子的生活狀況,看看民間對他們的接納程度。
咸宜在辦公樓坐了一會兒,知道這些官吏都是下層小官,也沒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略坐坐,就往大禮堂去了。也不遣人先去通知,這就麼信步到了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