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後悔?”易北往上蹭了蹭,坐直身子,在周煄面前他不願示弱。
“王符戰死了,你知道吧,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脾氣相合、志趣相投,如今卻連累他壯年早逝。”
易北:……
“你不在意朋友,想必也不在意親人,當初就是那麼決絕的拋下了家眷和滿城人做誘餌,我不明白,你在西北出生,在西北長大,將來還會埋骨於此,為什麼?”同樣是易家人,易忠心痛得日漸消瘦,易雲那麼堅強的人也紅過眼眶,為什麼易北就能這樣狠心絕情。
“沒什麼可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什麼要後悔,若說殘酷,的確殘酷,可我也沒把自己摘出去啊,對我也一樣,說不定路遇飛矢,我就一命嗚呼了呢?跟著我,成了,我不會吝嗇給他們享受榮光;敗了,也是他們自願追隨。”易北理直氣壯道,我自己也在局中,我自己也是顆棋子,他嘲笑道:“瞧你這幅義憤填膺的模樣,好像你殺的人就比我少一樣,你的功勳名聲,還不是人命填出來的。”
“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周煄站起來道,他來這裡並不是好奇易北叛國的原因,只是言語刺激,看易北在失敗的情況下,有沒有那麼一點惻隱之心,或者說善後手段。他在西北經營多年,若有留下後手,對接手治理的人是一大難題。
周煄還是想聽他說後悔的,事實證明易北沒救了,他是故意的。
周煄嘆息著看了一眼,準備走出去。
沒想到這個眼神卻激怒了易北。
“你有什麼資格可惜,本帥不需要你憐憫!”易北憤怒得揮舞手臂,鐵鏈嘩嘩作響。
“你該戰死沙場的,這樣我還能看在易家先祖的面上網開一面,讓你入土為安,不公開問罪,不連累易家累世清名。”
“清名?”易北嘲諷道:“若是真看重什麼名聲,我就不會反了!”易北第一次承認他和西蠻人合作,就是謀反。
“朝廷就何曾把易家的清名放在眼裡,易家的祖墳裡,多的是衣冠冢,戰死的先人,多少連骸骨都找不回來,就是這樣白骨累累堆起來清名和戰功,朝廷依舊把易家世襲的爵位收回去了。還有方家小兒,不過出了個妾室宮妃,就能封侯了?我易家鎮守西北百年,倒要受他的轄制!”
“說來說去,你看重的還是爵位,當初令尊連失三城……”
“我打回來了,我重新打回來了!”易北癲狂道,少時他和方怡景並稱西北雙壁,都是武將世家,都是少年失父,可成年後一個是堂堂侯爵,他卻只能靠著家傳軍職才有說話的底氣。為什麼要收回爵位?憑他的功勳,重新授爵也夠了!說來說去,不就是關係不到位嗎?這苟且營營的世道,骯髒虛偽!
“這是陛下的考慮,你把問題留著進京問陛下吧。”易北是需要刑部親審才能入罪定罰的,待易忠回城之後,他就會被押解進京,能不能得到答案,得看陛下念不念舊情了。赫赫百年的帥府啊,伴隨著易北公開問罪,只怕就要化作灰燼了。周煄嘆息一聲,走出帳篷。
“好生看守,不要折辱他,也不讓放人進去,嗯……易家人若要探望,先報我批准。”周煄叮囑帳篷外的看守小隊,守衛人都是他從京城帶過來的,和西北牽扯不深。唉,不管哪裡的人,只要參加這場大戰的,又有誰不恨易北呢,那些死在城牆上的同袍,都是易北犧牲的棄子。
邱真重整政務,開始著手重建東坊市,藉著這次重修,剛好把之前發現的市政建設問題一併解決。城中防務依舊由夏陽侯負責,高竹做副手,大軍回來了一部分,人手不成問題。
好訊息接二連三的傳來,易忠領著先鋒營追擊西蠻王庭軍隊,取了惠王的人頭回來,這是大勝。
斥候來報易忠明日回城,距離大決戰已經過去十幾天了。京中旨意已經下達,易北上京受審,易家因有易忠、易雲守城功勞,不株連,原本有官職都沒有擼,實在是恩深德重。
周煄也被委任繼續擔任西北軍政襄理,負責戰後重建事宜,夏陽侯負責整理重編軍隊,朝廷估計也看到了易家巨大威望在西北的危害,那樣不靠譜的調令居然能暢通無阻的實行下去,西北軍人,已經是迷信易家了。
處理完今天的公文,周煄看了看時間,易雲怎麼還沒過來?早上的時候,看守易北的人來報,說易雲想探視,周煄同意了,可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易雲不僅上馬能戰,下馬也能治,在民生上也有一套,周煄請她協助邱真處理政務,今天難道是逃班了嗎?
在此鉅變關頭,周煄擔心易雲會出事,親自去找她了。
不在關押易北的軍帳,不在自己府邸,也不在商行,周煄滿城找人,甚至去了易府。易家雖未被問罪,可氣氛實在低迷,易夫人也沒有叫男丁來待客,自己招待了周煄道:“易家能有此恩赦,多虧國公爺從中斡旋,臣婦感激不盡。”
周煄趕緊扶住,示意易夫人身邊的丫鬟接手,退到一邊道:“易夫人萬勿如此,一切有因有果,陛下開釋易家是易忠、易雲拼死守城的功勞,易忠明日凱旋,有取惠王人頭的軍功在手,陛下不僅不會問罪,恐還會升職,加以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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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爺有此下場,也是因果報應,臣婦明白。他回城這麼多天都沒去探望,如今兒子有了出息,能支撐門楣,臣婦想去探望,也讓他安心。”也讓他安心上路,不要牽掛世間的一切。
“自然可以,我這就給夫人寫手令。”周煄接過筆墨紙硯,當場給易夫人出具手令。
易夫人含笑接過,再次拜謝。“雲兒從小生氣了就往西城的廢棄城牆上一坐,看著漫天風沙傷心。”
周煄謝過告辭,到那片廢棄城牆一找,易雲果然在。
雲霄帶著三個護衛等在遠處的避風口,看周煄打馬過來,連忙迎接。
“見過國公爺。”雲霄行禮道。
“免禮。她在上面坐多久了。”周煄揚下巴道,上面風大,吹得易雲的衣袖袍角咧咧作響。
“回國公爺,半個時辰了,主子不讓我們打擾。”雲霄也勸不住,這四月的天,可不暖和。
“成了,在這裡等我,我去。”周煄接過雲霄手裡的披風,讓青竹等隨從和雲霄他們等著,大步上了城牆。
周煄緩步靠近,輕輕把披風披在易雲肩上。
易雲驚醒過來,見是周煄,漫不經心的瞟了他一眼,依舊沉默,現在易雲沒有興致搭理他。
周煄也學著易雲的樣子,一屁股坐在廢棄的城牆上,雙腿自然垂落在城牆外,從懷中掏出一張柔軟的手帕遞給易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