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暮未暮之時, 雨又大了起來,今天還剩最後兩場戲,頂著疾風驟雨所有機位準備就緒。
顧言忱把麥舉到唇邊,喉結動了動,一滴水珠正好從那點凸起上滾落下來, 他喊:“開始。”
沒有人再發出一點聲音, 打板聲“啪”地一響,就被吹散在呼呼的風聲裡, 陰沉沉的天裹緊了一張張肅穆的面孔。
高曠冷沉的山崖再無路可退, 往前一步便是深淵, 沈俞孑然獨立崖邊, 顯得傲然孤絕。晚風颯颯地哀鳴, 稠密的雨似箭, 彷彿要穿透一切,黑洞洞的槍口還在步步緊逼。
他衣服破敗泥濘不堪,傷口見血, 卻不顯狼狽,因為那雙眼,體現人類最幽微情感的眼中, 毅然而決絕,不見半絲怯懦。只是在漫天大雨中, 他的眼裡浮現出一層很薄的水光,竟是分明。
敵人頭目往前一步,抬起下巴以一種睥睨的姿態說:“現在投降, 饒你一條狗命。”
沈俞呵地一聲冷笑,“殺了我一人,還有千千萬萬後來人,死又有何懼?我恨只恨不能親手殺了爾等狗賊!”
說完他踩在渾濁的泥水裡,腳步後退,毫不猶豫,轉身墜崖。
灰色與血色交雜的暮色裡,幾片枯葉隨風飄揚著,旋轉著,冷雨落在地上濺起幾點水星。仰頭望天,是翻滾的烏雲,不見天日。
“過。”顧言忱的聲音響起,這場戲拍得很順利,一條過。
或許是今天拍攝的內容太沉重,亦或許是環境太過壓抑,拍攝片場陷入哀沉。
葉稀不斷往遮雨棚裡縮腿,避免濺起的雨點落在身上,說:“越演越悲,莫曉姐,你說顧導幹嘛要拍這麼沉重的電影?這麼虐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市場?這個題材感覺越演越不討喜啊。”
莫曉目光落在接應沈俞的一群人裡,他剛才跳的地方拍攝的角度看著陡峭,其實不過才兩三米高,為了安全起見,底下還是墊了氣墊。
接下來一場是她的戲,看完這段她已經入戲,輕聲開口:“戰爭片是很慘痛沒錯,但不是隻有死亡和毀滅,我覺得這類電影的意義在於提醒我們記住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們,在過去的血淚中反思,讓我們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唐妤手環在胸前,穿著一身利索的軍裝,瞟了眼一臉呆萌的葉稀,“小妹妹,你以為戰爭離我們很遙遠嗎?也別整天刷微博看韓劇,有時間也看看新聞,你就知道有多少國家還在戰亂中了。說實在的,有時候會覺得生在這樣一個和平的年代,和平的國家就該值得慶幸了。”
葉稀被堵得啞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再吱聲。
莫曉和唐妤對視一眼,第一次兩人說話沒有針鋒相對,難得還有那麼點志趣相投的意味。
導演把自身的感受寄託在電影上,給予它新的生命。演員則是以新的身份去演繹一段故事,展示一種感情,而每個演員的目的都不盡相同。
大俊為了掙更多的錢,擺脫貧窮;
葉稀為了紅,為了火;
唐妤為了不斷進步,為了走得更遠攀得更高。
......
細想起來,莫曉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一名演員,只記得五年前和顧言忱偶遇後得知了他讀的是編導專業,剛好那年她高考報志願,鬼使神差地便選了表演專業,然後一路就這麼順其自然地走了下來。
何一南撐著傘走來,伸手在莫曉眼前晃了晃,“還發什麼呆?到你了。”
莫曉回過神,雨天裝置不方便挪動,老爺車已經開到了攝像機中間,何一南用傘遮著雨把她送到車上,張祺已經坐在裡面,看到莫曉,對她笑了笑,“準備好了?”
莫曉點頭淺笑,“ok.”
目光透過開啟的車窗,隔著沉沉雨幕看向顧言忱,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他氣宇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遮雨棚下,兩人對視的目光彷彿將他們帶至只有他們才懂得的溫柔鄉中。
莫曉清楚地看見顧言忱彎唇對她笑了一下,一縱而逝的清淺笑容像是鼓勵,讓緊張的拍攝柔和起來。
定了定神,閉上眼沉澱情緒,等著顧言忱一聲令下開始拍攝。
戲裡的陳卉剛才親眼目睹了曾經一起奮戰的夥伴們一個接著一個倒在了血泊中,而她獨坐一偶,有心無力。逝者已逝,可悲愴卻沒能消逝,而是不斷累加在活著的人身上。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沈俞跳崖的那個山頭,眼眶發紅卻是幹澀無淚。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陳卉的心已死,茍延殘喘的皮囊,連哭都沒有眼淚。沒人知道,她輕衣薄掩的心口,翻滾著怎樣的情緒。
雨斜入窗,濕了額前的發,她只是靜靜看著,不發一言。
張祺攬著她的肩膀,目的達到,對司機說:“回去。”
“過。”
聽到顧言忱的聲音,莫曉涼涼吐出一口氣,終於放鬆下來。
她一直忐忑演不好今天這場戲,全程無臺詞,最複雜悲慟的情感全靠眼神傳遞,真的很難把握。為了表現好這個情緒,她這幾天都在研究這段時期的歷史,讓自己多一點時代的共鳴。
今天下午的拍攝到此結束,也意味著沈俞殺青,顧言忱做東請大家吃飯,慶祝他殺青。
大幫人馬回到影視城時天色已晚,為了方便,聚餐的地點就選在他們住宿的酒店,大家洗完澡到餐廳,生活製片已經安排好了姜湯,服務員一人一碗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