灃江側畔的野徑一路向裡,能尋到上寒灃山的路。
寒灃山中有大妖,靈硯城裡的人都知道,聽說數百年前,山中的妖精剛剛鬧騰出動靜來的時候,阮家曾派人前去除妖,哪知反被困在山中數月,出山之後這群人很是渾渾噩噩了一陣,再也沒有人提上山捉妖的事情。
這件事情代代相傳,可以說是阮府不堪回首的往事了。靈硯城的人也由此知曉,這山中的大妖,不是等閑之輩,連修真宗族都奈何不得,他們這些尋常百姓,又能怎麼辦,只有不再上山,好在山中的妖精,沒有下山滋擾過民生,兩廂保持著詭異的平衡。
安月蘭是這幾百年來,第一個踏入寒灃山的靈硯城居民。
平日的寒灃山,清幽雅靜又不失活潑靈動,生機勃勃的,看了就讓人覺得心情變好,一點也沒有那夜的妖邪詭異之氣。
雨後初霽,晨露方晞,山中野果初結,垂掛了滿林,空氣中滿是清爽的果香,安月蘭隨手摘了一捧樹莓品嘗,一邊與草叢中不時鑽出來的山精靈物們打著招呼,一邊往山上走。
半山腰上有一株巨大的榕樹,樹冠遮天蔽日,獨木成林,樹上掛著一條素色的緞帶,隨風飄搖,遠遠望去,宛如一面白色的酒旗招攬來客。
這山中靈氣充沛,四處都是精怪,這株不知道在此紮根了多久的榕樹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上山找瀝戌,爬到山頂也還要上不少時辰,安月蘭自覺不好讓明亦塵久等,便只好託他去給山頂的瀝戌報個信了。
於是爬上山腰,信手揪了一條老榕樹垂下的絲縧搖醒了安然睡著午覺的榕樹妖,拜託道:“樹爺爺,早呀,勞煩您給瀝戌報個信,讓他來幫我個忙好不好?”
樹冠上幾只小鳥嘰嘰喳喳,本有些吵人的聲音此刻聽來,卻格外的開心。前幾日夜裡寂靜如同一片死地的寒灃山讓她提心吊膽了許久,今日見到山林生意盎然的模樣,終於放下心來了。
那群小鳥見安月蘭來了,也不畏縮,依然故我,甚至有一兩只還飛來安月蘭掌中,啄食她手裡的果子。
榕樹樹幹上浮現出一張老態龍鐘的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顯然還沒睡醒,滿含睡意信口調侃:“小妮子今日怎麼這麼早上山,是不是擔心我家山大王?”
話音未落便注意到了安月蘭身後小小的包裹,睡意立時被沖走大半,詫異道:“你要走了?”
安月蘭點了點頭,“嗯,這次是來跟大家告別的。謝謝大家這麼長時間的照顧啦。”
樹冠上的鳥忽而集體默然了一瞬,而後爭先恐後的從樹上飛下來圍繞在安月蘭身旁,一個個的幻化成了人形。
都是嬌俏可愛的女童模樣,拉著安月蘭的手,你一言我一語的問個不停。
“安姐姐要去哪兒?”
“安姐姐還會回來嗎?”
“安姐姐要帶大王一起走嗎?”
“安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走?”
……
太過熱情的小妖精們讓安月蘭心中一暖,覺得她們的問題真是可愛,挨個揉了揉她們的頭笑道:“去四明山,離靈硯城很遠的地方,不過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時不時的回來看你們的。”
阮雲何身為若虛宮首徒,都能時常回來探望,她想自己就算入了修真教派,應當還是會有挺多閑暇時間回來的吧,所以也未曾多在意,只當是一次遠足。
榕樹爺爺哄著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回了樹上,透過遍佈山野的樹根迅速給山頂的瀝戌通了信。
山巔猝然一聲龍嘯,勁風平地而起,被震得有些立足不穩的安月蘭只看到了一團金色裹挾的光影從山頂沖著自己光速飛來,還沒來得及瞧清楚是個什麼東西,便被那團影子帶得騰空而起,扶搖直上。
山風霎時撲面而來,涼絲絲的吹在臉上,有些舒爽。
等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自己已經趴在一條白色蛟龍背上,蛟龍白玉般的龍鱗在陽光下微微泛著金色的光,安月蘭驚異又欣喜的摸了摸白龍背脊上堅硬的龍鱗,驚喜道:“瀝戌?”
白龍僵硬了一瞬,吞吐龍息,雲霧便在周身暈染開來,隨著兩人越飛越高,風也越來越大,為了避免掉下去,安月蘭不得不緊緊箍住白龍。
雲霧繞身而過,山間飛鳥不時與她比肩齊飛,待最初的驚喜與害怕散去後,方忍不住探頭俯瞰身下的景色。
身下萬裡山河,一望無際,灃江有如一條點綴在巍峨山脈之中的白色緞帶,逶迤流向遠方,眼中景物瑰麗壯闊,安月蘭登時覺得胸中也舒朗澎湃起來,不禁放聲清嘯。
瀝戌帶著她飛了一圈,最後落在他自己的洞府之前,換回了人身。
他還是往常的一襲銀裘,一頭青絲用玉冠束著,明明裝扮沒有任何不同,安月蘭卻莫名覺得,這位山大王比之上一次相見,氣質又要清貴了許多,眉眼間的狂傲也淡化了不少,衣袂臨風,隱隱有了登仙之人才有的那股縹緲清雋。
“你渡劫成功了?”
“聽說你要走了?”
兩人同時丟擲問題來,俱皆一愣,對視一眼,旋即大笑。
笑過之後,瀝戌率先開口道:“這小小的雷劫還能奈何得了我?”安月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瀝戌再次問道:“你讓我幫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