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日起, 顧嫵便在秫香樓中閉門靜養,再也不曾出門一步, 日子過得無聲無息, 甚而竟令人忘了這侯府還有一位四小姐。只是因之前姜紅菱狠狠懲治了一回,又時不時遣人來探看, 也無人敢輕賤於她。
顧嫵這病來的兇猛,去的卻慢, 在病榻上纏綿了大約半個月, 才漸漸好轉起來。
這幾日間,聖駕已然降臨江州。
早在京城傳來訊息之際, 江州地方官員受齊王示意, 早將城中人家細細梳理了一遍, 把往昔那些幫閑混混, 乃至於遊方的和尚道士一應轟出城去。城中那些花街柳巷,更是三日一查,五日一檢, 其間那些衙役們便免不得有些勒索敲詐之事,將這些勾欄人家鬧得怨聲載道,直道生意做不下去了。城中那起流民,更不在話下, 不論三七二十一, 一概攆出城去。如此還不肯罷休,還遣了兵士日日在江州城左近盤查,但有衣著襤褸的貧苦之人接近, 必將其驅逐。
到了接駕這日,江州城中家家戶戶皆自家中出來,跪在道路兩側,街上淨水潑街,黃沙蓋地,先到一步的禁衛軍把攔在街道兩側,手中的金瓜鐵錘,在日頭之下,熠熠生輝。
一眾百姓跪在地上,將頭低低埋著,莫說抬頭張望熱鬧,便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恐一時不慎,便為被冠上一個刺王殺駕的罪名,一柄金瓜落下,自己的天靈開花。
故而,街道兩旁雖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卻悄然無聲,鴉雀不聞。時下是九月中旬,天上日頭正毒,白花花的曬著地下,眾人被曬得頭暈眼花,汗流浹背,被地下熱氣蒸騰,汗臭體味混在一處,更叫人難以忍受。
江州城的一眾官員貴戚都在城頭跪著接駕,顧思杳亦跟在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但聽車輪轆轆之聲,馬蹄踏踏之音,自遠及近壓地而來。又過片刻,只覺一陣風塵刮面而過,顧思杳抬眼掃了一眼,但見皇家車隊已到跟前。
車隊在前停下,便有一尖細嗓音響起:“……朕故此巡道江南,諸位卿家平身!”
顧思杳聽這嗓音,便知是個內廷宦官。
江州眾官員,以齊王為首,山呼萬歲,其下那些官面文章,不必細表。
車隊再度啟程,往行宮而去。
那些官員也各自登車上馬,跟隨皇家車隊前往。
這江州行宮原是前朝十二年所建,位於江州城郊西南方二十裡處,本是前朝皇帝的遊玩之處。選了江南的名工巧匠,經由兩朝修葺,輝煌壯麗又不失江南的婉約秀麗,端的是一座奢華園林。如今德彰皇帝下江南,來至此處,自也在這行宮下榻。
只可憐江州城中百姓,被白白折騰了大半個月,又在街上跪了大半日,卻連皇家的馬蹄子也沒曾見到。
此事後來在江州城中傳揚開來,眾人雖不敢在露於行跡,卻各自在肚中罵娘。德彰皇帝雙足未踏江州,卻已將此地鬧得民怨沸騰。
卻說江州城眾官員隨聖駕到了行宮,在正心殿上站了半日,內廷方才傳出話來,言說聖上一路辛勞,此刻初來乍到,須得洗塵休息,令百官明日見駕,只傳了齊王、毓王等皇子入內朝見。
眾人聽了這訊息,方敢散去。
顧思杳自正心殿出來,要尋毓王說幾句話,又見往來宮人甚多,便避在了園中一株榕樹之下。
停了片刻,不見毓王自殿中出來,卻聽一陣裙子拖地聲響傳來。
顧思杳順聲望去,只見數十名宮人,打著儀仗,簇擁著一盛裝麗人逶迤行來。
他雖看不清那婦人容貌,但見那其中有七鳳金黃曲柄,便曉得是貴妃的儀仗。
德彰皇帝後宮,貴妃便只得齊王生母、柳貴妃一人。
顧思杳心內微微一驚,待要躲避,但那鳳駕已然近了,此刻倉皇而去,惹人注目不提,還會落個無禮犯上之罪。
這微一猶豫,那鳳駕已然到了近前。
無奈之下,他只得硬著頭皮上前,俯身下拜,口裡道:“臣,見過柳貴妃娘娘。”
柳貴妃今年大約三十五六,生著一張瓜子臉面,穿著一套朱紅色纏枝牡丹紋緙絲綢緞裙,上身套著一件杏黃色草蟲紋銀翼紗半臂,體格豐滿豔麗,容貌嫵媚冶豔。舉手投足,甚是端莊貴氣。雖已是三十五六的人了,又生育了一子一女,但因日日養尊處優,保養得宜,面板白膩如脂,光潔似鏡,唯有眼角有些微微的紋路。上挑的眼角,帶著一抹狠戾。描畫精細的蛾眉微微蹙起,似有煩憂。
柳貴妃似是正想心事,猛然間聽聞一道男子清亮之音,驟然回神,鳳眼一轉,望向顧思杳,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方才淡淡問道:“尊駕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