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菱連忙吩咐如錦端了凳子與她坐,又問何事。
繡桃便將適才顧文成在上房裡,對著蘇氏說的那些話一一學了,又道:“這會子,老爺到前堂上會客去了,太太睡著還沒起,我故此走來跟奶奶說一聲。老爺不知是聽了誰的調唆,說怕奶奶在家中不安分,要把奶奶送到家廟去。奶奶只存在心裡,好有個防備。”嘴裡說著,卻悄悄伸手比了個二字。
姜紅菱便知她是在說李姨娘,當面也不點破,只含笑說道:“好丫頭,難為你能來送信。我才過來,大爺又沒了,沒什麼像樣的東西。年頭裡,我還在孃家時,倒備了些金瓜子,如今也帶來了,你且拿去,閑時也給自己買些花兒戴。”說著,便示意如錦。
繡桃卻連忙擺手道:“不敢當,奶奶折煞我了。我不過來白說一嘴,不敢領奶奶的賞賜。”說著,又恐蘇氏醒來要使她,便起身去了。
如錦送了繡桃出門,回來卻見自家主子斜倚在榻上,青絲散挽,羅衣不整,手裡捏弄著一溜頭發,滿面肅然。
如錦曉得她心中憂慮,輕步上前,倒了一盞香片,遞給姜紅菱,口裡說道:“奶奶也別太憂慮,老爺只怕就是這麼隨嘴一說,未必就真的動了意。”
姜紅菱接過茶盞,卻不曾吃茶,搖頭說道:“你不知,老爺從來不理會這些小輩女眷的,今兒既提了,必定是當真有這個意思了。”說著,不禁眉頭深鎖。
這一世倒也奇怪,上輩子到此刻,她還只是個關起門來過日子的寡婦,閤家子沒人理會,也沒人注意到她。
這一世,先是清明落水,那人顯然是要害她的,如今李姨娘又調唆著顧文成要把她送到家廟去。樁樁件件,皆是沖著她來的。
而上一世,繡桃也不曾與她送過信。
到了此刻,姜紅菱才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命運正因著她的舉措,劇烈的改變著。
只是不知前方,是福是禍。
如錦見她面色不佳,輕輕添了一句道:“奶奶別太憂心,委實不成了,還有二爺在不是?”她是不知自家主子同西府的二爺都談了些什麼,但既然兩人連信物都換了,二爺定然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如錦提起顧思杳,倒叫姜紅菱想起一事來,她問道:“我吩咐的那件事,可傳話過去了?”
如錦點頭低聲道:“一早就叫招兒送信兒過去了,二爺該是收著了。”這個招兒,便是先前替顧思杳送話之人。姜紅菱自將他尋了出來,有什麼事要告訴顧思杳,便也都使喚他去。
姜紅菱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想到顧思杳,心中的不安竟然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踏實,飄搖不定的前程也彷彿有了依靠。
想至此處,她臉上倒有些發燒,按下這段心事,問道:“這繡桃怎麼會突然跑來跟我報信?往日,我和她也沒什麼往來。”
如錦便笑道:“奶奶這是糊塗了?奶奶才提拔了她娘,她可不盡心報答呢。”
姜紅菱微微訝然,旋即醒悟過來,點頭笑道:“說的是,我竟給忘了。那柳三娘子,可不就是她娘麼!”
顧思杳在書房之中,聽了招兒送來的訊息,便道:“回去上覆你們奶奶,只說我知道了。”
招兒答應著,見他並無吩咐,正說要去。
顧思杳踟躕了片刻,又低聲問道:“紅菱……你們奶奶這兩日還好?病可好些了?”
招兒笑道:“二爺不知,奶奶今兒可精神了,走到太太房裡,把家中那些管事的好一頓發落,連章四娘子也給打了。大夥都說,奶奶可當真威風,家裡這爛糟風氣,是需得好生治理治理了。不然,也忒不像了。”
顧思杳點了點頭,還想再多問些什麼,卻又覺這個小廝能知道多少。何況,兩人私密的事情,也不好問一個孩子。
正當此刻,招兒忽然想起一事,壓低了聲兒說道:“奶奶還叫我叮囑二爺一聲,那塊手帕子,是她常日裡戴的。侯府裡人多眼雜,保不齊誰就存在心裡。二爺拿著不打緊,且不要叫人瞧見了。”
顧思杳才待答應,卻聽窗臺下頭噼啪聲響,彷彿是繡鞋踩在花枝上的響動。
他登時起身,向著窗外喝道:“什麼人!”
那招兒性子機靈,明白過來,急忙一溜煙跑出門去,就見一年輕女子在窗臺下花叢裡慌慌張張的走了出來,想往外去。他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揪住那女子的裙擺,嘴裡說道:“你偷聽人說話,不要走,同我去見二爺!”
那女子身單力小,被這小猴子纏住,竟無力脫身,嘴裡低聲斥道:“無禮的東西,我是二太太的侄女兒,還不快放開!你這樣拉著我的裙子,像什麼樣子!”
只糾纏了這小片刻,顧思杳已然走了出來,眼見此種情形,不由分手,扯著那女子的胳臂,拉到了屋中。
那女子進到屋裡,面色發白,垂首不語,周身抖如篩糠。
顧思杳打量了她兩眼,見她頭上細軟頭發挽了個纂兒,身上穿著一件秋香色蝴蝶釦子綢緞單衫,下頭繫著一條草葉紋松江布六幅裙,身子單薄,正發著抖,頗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卻正是他的便宜表妹,程水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