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繡桃, 如素重新回至內室。
因著天氣轉暖,如錦便將一冬裡使過的被褥拆了, 被面拿給幾個家人媳婦去漿洗, 底下的便抱到了院子裡去晾曬,也將這一幕收到眼中。
如錦晾好了鋪蓋, 轉身要回去,卻見如素抱了針線筐出來, 在門檻上坐了, 繡鞋面子。她便也不急著回去,亦在她身旁坐下, 見她手裡拿著的是一方水紅色緞子, 上面是繡了一半的八寶葫蘆紋樣。
如錦看了一會兒, 低聲問道:“這是自家裡帶過來的?”
如素應了一聲, 介面道:“還是新年裡頭,奶奶因要出閣,收拾舊日裡的東西, 將這些零碎綢緞彎角都賞了咱們。大塊的我都做成小衣肚兜了,這塊小的就粘個鞋面罷。”
如錦便嘆了口氣,說道:“只可惜這樣的顏色,如今奶奶是穿不成了。奶奶這般好的姿容, 江州城裡哪家姑娘比得上?奶奶沒出閣時, 提親的恨不得將咱們家門檻也踏破。章家的公子,瞧著咱們奶奶的樣子,別提有多眼熱了。大爺千挑萬選的, 倒給奶奶選了這麼一門好親!”
如素鼻子裡卻哼了一聲,說道:“你快不要提章公子了,大爺說要替奶奶定親,也沒見他怎樣。之前對著奶奶賭咒發誓,說的話聽著叫人心裡喜歡,等顧家來下聘,他便連影兒也不見了。男人都是一個樣子,嘴裡盡說好聽話,真到了事兒上,一個也指望不上!”
如錦一臉愁容,說道:“話雖如此,可也未免太委屈奶奶了。大好的青春,竟然要守寡過完這大半輩子!偏偏,又攤上這麼不省心的一家子。”
如素聽她說起守寡一詞,不知怎麼,就想起今日姜紅菱同西府那邊二爺私會一事,連忙岔開了念頭,說道:“旁的倒也罷了,這太太也難怪人家瞧不起她。家裡鍋大碗小的事都斷不幹淨,偏偏又死抓著權柄不肯放。弄到不成了,才想起來請咱們奶奶,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叫她多頭疼一陣,才曉得自己的斤兩!”
如錦聽她提起這個,想起適才繡桃過來一事,不由說道:“太太是怎麼弄的,前兒我聽聞為著女學先生的事,老太太還將太太訓斥了一番。胡家小姐的脾氣性格,咱們都知道,最是有來有往的。她要依著奶奶之前說的去請,哪有不來的道理?連這麼件小事,也辦不好!”
如素撇嘴道:“她要是聽了奶奶的,哪裡顯得出她的本事?”
兩個丫頭坐在門檻上,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忽見門上一條桃紅色裙子晃過,如畫興沖沖的自門外進來。
兩人頓時停下了話頭,看著如畫,見她頭上發髻有些散亂,額上出了些薄汗,描眉畫眼,打扮的倒是豔麗。
如畫不防這兩個大丫頭都在院裡坐著,上前陪笑道:“二位妹妹,怎麼都在門上坐著?奶奶不用人服侍麼?”
如錦一聲不吭,如素冷冷說道:“你曉得奶奶要人服侍,又跑到哪裡去了?這一晌午都不見人影的。”
如畫臉上訕訕的,說道:“姑娘房裡的小春找我過去說話。”說著,情知同她們兩個說不到一起去,又是個有心病的,慌忙回自己屋裡去了。
如錦看著她的背影,嘴裡便說道:“瞧這蹄子浪的,奶奶還穿著孝,她就打扮起來了。這半日不見,又不知道上哪裡鬼混去了。”
姜紅菱在屋裡不曾睡踏實,夢裡聽見兩個丫頭在門口嘀咕,便醒了過來。看人不在跟前,便開口呼喚。
如錦如素聽見,連忙起身進去。
姜紅菱自榻上坐起,問道:“你們兩個在門上說些什麼呢?”
如素便先將蘇氏打發繡桃過來一事講了,說道:“我看奶奶睡著,便自作主張,打發她回去了。”
姜紅菱聞言,笑了笑說道:“這也好,今日也是半晌不夜了,就是過去,也做不了什麼。太太這個人,是專愛揀軟柿子捏的,需得好好熬一熬她的性子才好。”
如錦又道:“適才奶奶睡著,如畫那蹄子忽然撞了進來,打扮的妖裡妖氣,被我和如素呵斥了一聲,慌慌張張的走了,看她的那神色,彷彿心裡有鬼似的。”
姜紅菱聽了她提及如畫,朱唇微翹,泛出一抹淺笑,淡淡說道:“這些日子病著,我倒將她忘了。她可還老實?叫你們打聽她哥嫂的事情,可有著落了?”
如素聽問,走去先將門掩上了,回來方才說道:“奶奶生病這段日子,如畫倒沒生出什麼是非,只是常往外跑,塗脂抹粉,描眉畫眼的,不知是去見什麼人。逢人問起,便吞吞吐吐,搪塞說又是誰屋裡的哪個丫頭叫她過去說話。我問了兩個,壓根就沒那回事!”
姜紅菱淺淺一笑,說道:“她自來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先前不過是被我整治了一回,曉得恭敬了。如今看我病了,沒人管的了她,自然又出去跑了。”說著,又問道:“她家裡的事呢?”
如素回道:“也打聽了,她哥哥先前在侯府這邊管馬廄,後來因為吃醉酒和人打架,被人打發到莊子上去了。”
姜紅菱聞言,心裡微微盤算了一回。
如畫是去做什麼了,她不用多想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女人向來心性高,又怎會心甘情願枯守在這小院裡?
侯府裡,她能巴結上的人,也就只有那麼一位了。
姜紅菱微微冷笑,待拿住瞭如畫的把柄,倒可反將那人一軍。
至於如畫的哥哥,雖然遠在莊子上,她鞭長莫及。但如今她同顧思杳聯手,顧思杳西府的二少爺,行事比她方便的多。只消尋個時機,打發人給顧思杳送個信兒就是了。
想起顧思杳,她臉上不禁微微有些燙熱。不知為什麼,同他相對之時,看他的神情,似乎他想要的遠不止是侯爵之位。熾熱的目光交纏在自己身上時,令她不得不多想幾分。
然而顧思杳到底想要些什麼,同她卻沒有什麼幹系。只要能扳倒了顧忘苦,將來顧思杳承襲爵位,成了這一家之主,能給她這寡婦一個好日子過,那就是好的了。顧思杳是個寬和之人,想必不會為難她一個孀婦。
旁的,她倒也並沒那麼多奢求。至於顧家的將來,顧思杳並非是目光短淺之輩,待料理幹淨了後宅事宜,同他細細剖析,他該能聽得進去。
收拾下滿腹的心事,姜紅菱靠著軟枕,望向窗外,卻見日光漸漸挪過廊下,照著院中的扶疏花木,花影深深。
這日,一日無事。
隔日清晨,天色亮透,姜紅菱方才慢慢起身,下床走到梳妝臺旁,慢條斯理的洗漱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