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菱見她這般神情, 心底略有幾分猜到,便笑道:“嫂子來尋太太, 可有什麼話說?若是有什麼難處, 都是一族裡的親戚,直言說來不妨, 或有能幫襯的,太太自然也幫襯一二。”
張氏聽了這話, 微微有些動容, 口唇略張了張,卻又改了主意, 到底沒能說什麼, 搖頭淺笑道:“並沒什麼, 妾身今日過來, 只是來與太太請安的。大奶奶有事,妾身不敢耽擱,妾身去了。”說著額, 又道了個萬福,就要離去。
她身畔那男童卻揪住了張氏的裙擺,不肯走,仰頭說道:“娘親, 在家時你不是說要同這邊的太太借幾兩銀子, 又說家裡沒米下鍋了,又說哥哥今年的束脩還欠著不曾送。在裡頭對著太太你怎麼沒提?這位觀音一樣的娘娘來說幫咱們,你也不說?”
張氏臉上一陣難堪, 將兒子扯了一把,低聲斥道:“別胡說!”轉而向姜紅菱歉然一笑:“我夫婿早逝,這孩子缺了教養,口無遮攔的,大奶奶卻不要放在心上。”
姜紅菱看著那男娃兒,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口吃伶俐,談吐清晰,同大人說話,也絲毫沒有怯意,不覺一笑,俯身柔聲問道:“你為什麼叫我做觀音娘娘?”
那男娃兒也望著姜紅菱,烏黑的眼睛閃爍著靈透,張口說道:“你生得好看,又穿著一身白衣裳,就跟我娘親去廟裡拜的觀音娘娘是一樣的。”
姜紅菱貌美,自幼也聽多了各種溢美之詞,但這樣的話倒是頭一次聽見,不免覺得新鮮有趣。小孩子又不會說謊,又是偶然遇上的,自然也不會是張氏提前教授的。
張氏卻有些羞窘,她知曉這大少奶奶是進門守寡,怕她聽人說起穿白心裡不高興,便把那孩子拉在了身後,向姜紅菱道:“這孩子向來喜歡胡說八道,大奶奶莫往心裡去。”說著,就道了告辭,扯著那孩子,忙不疊的去了。
姜紅菱直起身子,看著那對母子的身影,容色淡淡,道了一句:“倒真是個靈透的孩子。”言罷,便進了馨蘭苑。
走到馨蘭苑堂上,卻見屋中除卻蘇氏與顧婉外,還是常日裡服侍的那幾個丫頭,並無旁人在。
姜紅菱走上前去,淺笑道:“原來太太處置的這等快,我還當上房裡這會子必定水洩不通了呢。”
蘇氏見兒媳進來,忙叫丫鬟放座與她,聽了這話,臉上倒有些不大好看,卻也沒說什麼。一旁顧婉卻道:“嫂子不知,方才家裡那些管事的嫂子們,擠在這屋裡,你一言我一語,真真吵得人頭疼。說的事情也是顛三倒四的,不知是從哪個旮旯裡拎出來,沒頭沒腦的問著太太,叫太太怎麼處置呢?偏偏老太太又新興出來個辦女學的故事,也交代給太太,這些事都堆在一起,可怎麼好呢?太太嫌吵得厲害,便叫那些人先去了。”
蘇氏見女兒當面揭短,無話可說,只得直言相告道:“我太久不管這些事了,一時又弄不明白,也不能任憑他們糊弄,便叫他們先去,待理出個頭緒再說。”
姜紅菱含笑點頭道:“太太說的是,凡事還是有個條理的好。”口中這般說來,心底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府邸家事,不外是些家中採買,人情往來,各樣賬目盤點等事。雖不算要緊,但有些是須得緊趕著辦的。如蘇氏這般,等著慢慢處置,什麼事都要耽擱了。然而蘇氏現下還在興頭上,她自然也不會多嘴去掃她的興。
蘇氏又道:“我也是這個主意,旁的倒也罷了,慢慢理著便是。只是老太太交代的這事,我心裡卻沒個主意。什麼辦女學,從來沒聽說過的事,這叫我怎麼辦?”
正說話間,丫鬟送了茶點上來,一共四樣點心,冰糖琥珀糕、果餡兒椒鹽金餅、雪花米粉卷、油糖粉餃。四隻五彩瓷祥雲描金小蓋盅,裡面沏的便是顧渚紫筍。
姜紅菱早起多吃了兩口,此刻倒並不覺餓,只取了一盞茶在手,揭開蓋盅,卻見盞內碧浪翻滾,茶芽微紫,卷似筍殼,輕抿了一口,但覺那茶湯香氣高爽,滋味甘醇,回甘悠長,正是自己最愛的口味。茶中她向來喜愛這顧渚紫筍,奈何這是湖州名産,市面上等閑不易見到,在孃家時一年也不定能收得一兩二兩。不期今日,在蘇氏這裡,倒是吃著了。
姜紅菱吃了幾口茶,不禁淺笑道:“到底是太太當家了,連江州城裡難得一見的茶也有了呢。”
蘇氏卻道:“這倒不是家裡常備的,是西府那邊的二少爺使人送來的。”
姜紅菱聽她提及顧思杳,不覺微微一怔。但聽蘇氏又道:“聽聞那二少爺近來出外走了一趟,不知做了些什麼,倒是帶回了不少稀罕物。除了那鰣魚外,還有些茶葉布匹等物,陸續送來,說是孝敬閤家子長輩的。這茶葉叫什麼、什麼紫筍,說是湖州的名産,連皇宮裡的皇上娘娘都愛吃,一兩茶葉一兩銀,可是金貴的很。”
姜紅菱才見過顧思杳,只覺他那話外有音,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之時,心底總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此刻又聽蘇氏說起顧思杳來,便渾身不自在起來。
顧婉介面道:“二哥倒也怪了,他往日是最厭煩這些人來客往的,連私塾也不大肯去,只在家中讀書。近來倒常出門訪客會友的,前些日子還出了趟遠門呢。”
姜紅菱心念微動,握著茶碗的青蔥十指輕顫了顫,他的性子倒是有些改了?
蘇氏說了幾句家長裡短的閑話,又談起女學之事,言道:“我當真沒個主意,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不知該怎樣是好。實在不成,我看還是問問家裡這些管事兒的。她們是積年辦事的老人了,該有個正經的主意。”
姜紅菱聽了這話,連忙一笑:“問那些嫂子們呢,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們常年辦的也是家務事,辦學於太太新鮮,於她們也是一樣。人多吵鬧起來,七嘴八舌,反倒於事無補。”這間女學是她日後行事所用,若是被侯府這些管事的娘子們插上一手,還不知要往裡面安插些什麼人。
蘇氏聽她這話,便問道:“那依著你說,卻該怎樣?”
姜紅菱正等她問,當即說道:“依媳婦所見呢,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也比照著他們爺們兒的學堂一般,自家中撥一間清淨院落,收拾出來。桌椅傢什都安置齊整,就辦成個學堂的樣子,無過就是再添幾個丫頭灑掃服侍就是了。只是教這些女孩子們規矩針線罷了,又不指望著她們考科舉中狀元,也不必很認真。只是須得給那位來家的塾師,預備住處並服侍的下人。”
蘇氏聽了她這一篇話,心裡倒有了些條理,點頭道:“這倒不錯,早年間老太爺在世時,家中養著幾個小戲子,住的那梨落院,如今倒空著。小小巧巧的一間,清淨的很。正堂廂房一應齊備,那正堂就用作書房,廂房便與那位塾師做住處罷。下人卻不知要添幾個?”
姜紅菱介面道:“卻也不必很多,那些小姐姑娘們,必是有貼身侍婢的。添上幾個人,只是要收拾院子,連著侍奉那老師罷了。人呢,倒也不必很機靈,最要緊的是老實,手腳幹淨。上課的都是些姑娘家,若是混進去了些居心不良之輩,弄出些事情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