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菱看了兩眼,端起茶碗,低頭抿了口茶水,遮掩著眸中閃爍的光芒。這李姨娘平素是最喜歡妝妍鬥媚,做豔麗打扮的,仗著姿色受寵,凡事都想壓著蘇氏一頭。這會兒能穿了這樣的衣裳過來,想必還是為了白日裡的事。
堂上眾人,婆媳、母女都各自見過,因尚且不到晚飯時候,就都坐在堂上說些家常話。
延壽堂的丫鬟端了茶水點心上來,白瓷描金蓮花荷葉盤上放著芸豆糕、梅花餅、艾窩窩、薄荷糕四樣吃食,五顏六色,色香俱全,點心的甜香氣味就在堂上四散開來。時下已將傍晚,眾人到了這會兒其實也都餓了,只是待會兒就要吃晚飯,明知這點心不過就是個下茶的意思,都隨意吃了一塊就罷。
唯獨那顧嫿,胃口甚好,又是個饞死鬼託生的,見了吃的便沒夠。當即將那羽毛扇別在腰上,跳下地來,一手抓著一塊芸豆糕,一手拿起一塊梅花餅,風卷殘雲盡數落肚之後,又去拿薄荷糕。李姨娘怕她一會兒吃不下飯,便說道:“你少吃些,眼見著就要吃晚飯了!”顧嫿吃的一臉點心渣滓,滿不在乎道:“不怕,我都吃得下的!”
顧王氏在上頭,笑著說道:“孩子正長身子,能吃就讓她多吃些,只是不要積食了就好。”李姨娘連忙答應著,又賠笑著說了些親暱言語。那顧嫿夾在裡面,耍著孩童痴態,逗的顧王氏笑的合不攏嘴。顯得其樂融融,倒把蘇氏母女撇在一邊,冷冷落落。
姜紅菱看在眼中,隨意拈起了一塊薄荷糕,放在口中細細嚼著。這糕點做的極好,入口即化,軟糯香甜,又帶著絲絲清涼之意。侯府雖已見了頹勢,但還撐得住,這富貴滋味尚能再嘗上幾年。
這顧嫿雖是個庶女,到底也是侯門千金,本不該這等教養。姜紅菱是活了一世的人,自然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顧王氏是年老之人,喜愛這幼童憨態,顧嫿又是侯府這邊年紀最小的孫兒,自然更偏寵一些。西府那邊的顧嫵年紀雖與顧嫿不相上下,但因身子不好,不大上這邊來。李姨娘母女一心只為媚上,李姨娘為取悅顧王氏,也不大管束女兒的胃口,於是便將顧嫿養成了這幅模樣。顧嫿仗著祖母寵溺,絲毫不肯節制食慾,又屢屢做出些醜態,逗顧王氏發笑。如此做派,也就不怪正房母女看她們不上了,奈何眼下的顧王氏就是偏愛這般。
可惜顧嫿再過兩年也要說親,那吃胖了的身子,可不是這般容易減回來的。上一世,顧嫿縱然容貌尚佳,但那過於豐肥的身軀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這賽貴妃的名號,在江州權貴圈中傳遍,婦人們皆引為笑談。但凡有些名望的門第,哪個肯討這樣的女子過門。李姨娘為了顧嫿的婚事傷透了腦筋,落後七弄八弄,竟然讓一個新科舉人娶了顧嫿。那新科舉人,姜紅菱倒有幾分印象,形容清俊,是個謙謙君子,家世雖不甚富貴,但為人上進,配了顧嫿當真是可惜。顧嫿性子驕縱跋扈,又以侯府小姐自居,過門之後,無事生非,顛寒作熱,欺壓丈夫,忤逆公婆。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太胖,成婚三四年也沒生下孩子。
後來,顧家落敗,闔府被抄。李姨娘發賣官媒,顧嫿因著是已嫁之婦,倖免於難。那舉人倒是個君子,不曾因妻子孃家倒臺便輕賤顧嫿,依舊以夫妻之禮待之。這顧嫿卻是個不知好歹的,看自己總懷上孩子,便以為是丈夫不中用,竟而勾搭了一個進城賣獵物的獵戶。她行事猖狂慣了,不知遮掩,凡事頗露機關,被丈夫捉姦在床。顧嫿見已無面目在夫家待下去,索性撕破了臉皮鬧著要改嫁。那舉人深覺羞辱,要將這對姦夫淫婦殺卻,又難免見官丟醜,只得休書一封,隨她去了。此後之事,便是連姜紅菱也不知道了。
想起這些前世往事,姜紅菱唇角泛起一抹冷笑,這對母女當真是世間少有的無恥之人。眼下,這顧嫿年紀雖小,但那愛佔小便宜、善妒刻薄的性子,卻已然顯露了出來。此女,只怕也仍舊如上一世一般了。若非如此,她今日同顧婉的籌謀,也未必能落成。
那顧嫿吃了兩塊芸豆糕,三塊梅花餅,兩塊薄荷糕。唯有那艾窩窩,因嫌棄它不甜,方才沒吃。
顧婉溫聲出言道:“妹妹吃點心,將扇子還我罷。點心渣子弄髒了扇子小事,只怕辜負了嫂子心意。”顧嫿聽她提起扇子,心裡便有幾分無名火,仗著長輩寵溺,索性道:“我拿一會兒怎麼了,怎麼就弄髒了。原來姐姐這等看不起我!”顧婉軟聲道:“妹妹誤會了,我怎會有這個意思。只是這扇子是嫂子贈我的,我還沒用兩日呢。”嘴裡說著,就伸手將那扇子自顧嫿腰上抽了出來。
顧嫿平日裡就常同顧婉爭執不休,顧婉總佔下風,她是素來不將顧婉放在眼中的。現下看她竟敢伸手過來搶,登時惱了,兩只胖乎乎的手攥牢了扇子,說道:“姐姐這是做什麼,我拿一拿就拿壞了麼?!”
其時,顧王氏正同蘇氏與李姨娘說話,無人聽到這姊妹兩個的小小爭執。
姜紅菱卻忽然出聲道:“兩位妹妹,手輕著些,那扇子上的羽毛嬌嫩,禁不得扯拽。”
她這一言落地,引得顧王氏三人皆看向下頭。
顧婉當即鬆了手,那扇子便牢牢攥在顧嫿手中,卻見幾枚鵝羽飄落在地。
顧婉雙眼泛紅,一臉委屈之態,哽咽道:“妹妹若是愛著把扇子,實話告訴我,我也不會不給。只是妹妹為何一定要這樣?若是為了白日那條裙子,那裙子我是許了鄭家表妹的,委實不能說了不算。何況,大哥才去,咱們又怎能穿紅?妹妹可是為了這事,惱了姐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