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中人來人往,雅間裡,陶珠看著對桌狼吞虎嚥的陶老頭和陶灝,心裡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人生中的意外之變,畢竟她從沒想過,時隔多年,她還會和她的父親弟弟團聚。
起初她只是懷疑,她想,大概那個叫陶灝的少年只是恰巧和她長得相似,他身邊的男人也只是恰好和她的父親長得有些像,他們也只是恰好有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兒,但陶珠知道,這世間,哪有那麼多恰好。
陶珠其實是不懂的,既然當初他親手賣了自己,如今又何必來找自己,這麼多年,陶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不懂事的小姑娘了,也不再傻乎乎得認為父親賣掉自己是為了自己好,他只是偏心罷了。
沒了家人的這麼多年,陶珠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沒有父母,她本來都要忘了父親長什麼樣,可陶老頭卻出現了,如當年一般,叫著她陶丫頭。
陶珠本來是不想承認的,她可以轉身逃掉,只是陶珠在看到陶老頭抓住自己的那雙蒼老的手時,終究還是沒狠下心,陶珠仍記得,在她還只是陶丫頭,家鄉還沒有爆發蟲災的時候,陶老頭也是在乎自己的。
那邊的陶老頭扒著碗裡的飯,偶爾抬頭看一眼陶珠,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陶珠的心事重重,他只看著陶珠憨憨一笑,然後又夾了一塊肉到旁邊陶灝的碗裡。
陶珠沉了眸子,看著桌上的幾個小菜,在心裡苦笑了一番,其實陶老頭一點都沒有變,曾經他會為了五兩銀子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如今他的眼裡,也只有他的兒子,明明自己碗中的飯都不曾動過一口,可他也不會過問一句。
陶珠再次掃過陶老頭粗糙的手,手背上,是兩處咬痕,陶珠想起,許多年前,在陶老頭眼裡,自己和弟弟是一樣的,他也是在乎自己的。
他也會像一個父親一樣保護自己,當初她在菜地裡玩,恰逢地裡跑來一條菜花蛇,他會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傷害擋在自己身前,就算菜花蛇咬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也會先關心自己有沒有事,如今他手上的傷痕還未褪去,只是心態早已不同,到底是什麼讓曾經那個慈愛的父親變了呢?
陶珠想不通,也不想再想了。
“母親呢?”
那頭,陶老頭剛放下碗,聽陶珠提起妻子,面色變得為難起來,似乎不太想啟齒。
陶珠蹙眉,隱隱覺得這些年,曾經那個為她的離去而流淚的母親有了變故。
“當時家裡太窮了,我和你母親為了喂飽你弟弟,去有錢人家裡做苦工,你母親揹著我們又偷偷接了很多私活,後來……後來累得病倒了。”
“當時我們沒有錢……所以……”
“所以你就放任她病著?”
陶珠主動接了話,不用再問,她也猜到了,她那個溫柔又心軟的母親應該已經不在了,在陶珠記憶裡,她記得她的母親總是偷偷接了些私活充實家裡的用度,從不言苦,可讓陶珠心寒的,是陶老頭,他就像當初放棄了自己一樣,放棄了母親。
“丫頭,我們也無法,咱家,真的太窮了……”
陶珠抹了抹眼角的淚,站起身,將身上裝著銀子的荷包放在陶老頭面前,吸了吸鼻子,冷冷道。
“這些錢你拿著吧,離開長安,足夠你在一個小村子裡安家,再找塊田地,重新生活。”
說完,陶珠就準備轉身離開,陶老頭看著那袋銀子一怔,拿過荷包後塞進懷裡就忙喊住陶珠。
“你什麼意思?你是打算趕我們爺倆走?你要棄我們於不顧?”
陶珠冷笑一聲,她心中也有一股怒火,十多年前,是他棄自己於不顧,如今還要怪自己?
雖然生氣,但陶珠還是壓下了心中那股怒火,轉身冷冷道:“那有怎樣?”
陶老頭看陶珠當真不想再管自己的樣子,趕緊站起身來:“如今你發達了,你在紫殊侯府裡當大丫鬟,你就不認你的窮爹了?你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我買了你,你能這麼好運進紫殊侯府?”
這話是真激怒了陶珠,陶珠看著他苦笑了幾聲,這幾日的委屈都湧了上來,他說得對,要不是他賣了陶珠,陶珠不會在人販子那茍且偷生,也不會遇上莫折霽,更不會被秦亦馨救,不會伺候秦越不會入宮不會進紫殊侯府,更不會和莫折霽再起糾葛恩怨不清,如今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他生為陶珠之父,就活該被他隨意拋棄?
陶珠不認這個理,而她也早該想到,陶老頭為何找上自己,就是因為自己身後的紫殊侯府,他根本就不是為了尋她,只是為了她的錢。
“你既然知道我是紫殊侯府的丫鬟,你也該搞清楚,我只是個丫鬟,難道我還能將你和陶灝拖家帶口的帶進紫殊侯府?”
因為心中有氣,陶珠的語氣冷了些,聲音也拔高了些,陶老頭見狀,知道如今跟陶珠來硬的是沒辦法了,索性放軟了語氣,拉了一旁還在吃東西的陶灝去拉住陶珠的手。
“丫頭,是爹錯了,你別怪爹,這些年爹和你弟弟吃了多少苦,過了多少苦日子,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弟弟住的那個地方,那像是個人住的?”
“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也想想你弟弟啊,我和他要是如你所說,那和我們當年過的日子有什麼區別?你弟弟如今讀書都沒得讀,就算是為了你弟弟,我們陶家就他一個苗子了,不能讓他也隨爹一樣做了一個農夫啊!”
說完就拉了一把旁邊不知所措的陶灝,陶灝趕緊也委屈道:“就是,姐姐,我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訊息,費盡周折才來到長安找到你,我們身上沒有錢,長安的那些乞丐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不給我們,我每天只能靠偷點東西度日,就今天,才算吃上一頓飽飯,姐姐,你幫幫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