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在排練室練了兩個禮拜以後, 眾人換到劇場裡進行現場彩排。
戲的節奏和銜接基本都沒有問題, 現場彩排主要是為了讓大家確認走位和了解環境, 以便及時做出調整。
第一天的彩排基本順利, 團長還提早放大家回去休息,不過鄧聰卻被他單獨留了下來。
鄧聰心裡也猜到了團長留他下來的原因,他今天的表現……簡直捉襟見肘,自己也感覺累得不行。
之前在排練室裡時候不覺得,但是換到舞臺上以後,空間一下變大,他有意識地放大了臉上的表情和說臺詞的聲音,因此比平時花了更多的力氣,演到一半就有體力不支的感覺。
而如果依照在彩排室裡練習時那樣表演,阿貴的存在就變得跟道具一樣薄弱,甚至有點跟不上其他人的節奏, 導致鄧聰演得異常吃力。
團長早就料到他會出現這種情況, 確切地說,每一個來演舞臺劇的新人都會遭遇這樣的情況。
他把鄧聰叫到最後一排, 讓他坐下,然後自己跑到了舞臺上,隨意演了一段阿貴招呼客人的戲碼。
演完後很快跑回來, 什麼也不說, 又把鄧聰拉到靠中間的位置,然後自己又跑去舞臺上演了一段。
最後是最接近舞臺的第一排,同樣一段戲, 又演了一遍,然後跳下舞臺,問鄧聰:“知道為什麼舞臺上的表演會比一般表演更誇張嗎?”
鄧聰點頭,對此他還是去學習過的:“為了讓後面的觀眾也能看到臺上的表演。”
“那你在最後一排的時候,看清演員臉上的表情了嗎?”
鄧聰回憶了一下,然後對上團長的眼睛,誠實地搖了搖頭。
這個是a市規模較大的劇場之一,分上下兩層,下層大約能夠容納八百觀眾,最後一排距離舞臺四十米左右,饒是最後一排的觀眾視力再好,也不可能清清楚楚看到舞臺上演員的表情。
“對啊,所以根本不用那麼賣力演!” 團長雙掌一拍,聳肩道:“反正你演的幅度再怎麼大,最後面的人都看不清,瞪那麼大眼睛,張那麼大嘴做什麼呢?”
鄧聰眨巴了兩下眼睛,恍然大悟,自己剛才用力過度了!可是……
“演太小力也不行吧?”觀眾感受不到他的表演,以為他是個木頭人,那不是給大家拖後腿?
團長點點頭,坐到鄧聰旁邊,難得特別嚴肅正經地教導他:“舞臺上的表演是要放大,但不是全都擴大就對。
唱、念、做、打是戲曲表演的四項基本功,舞臺表演其實異曲同工,不是單用表情和臺詞就能完成的,而要調動起全身,用感情去渲染觀眾。
你有意識去放大表演是對的,但你輸出表演的方式只有兩個,表情和臺詞,你的肢體動作和你的感情,是空白的,這也是現在很多年輕影視演員的問題,因為他們只要出一張臉,所以有沒有感情,無所謂,肢體動作怎麼樣,無所謂。”
鄧聰摸摸自己有點僵掉的臉,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剛才的彩排過程裡,他全程放大了阿貴的所有表情,現在都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是酸的。
此時又聽團長繼續補充說:“剛才在最後一排你應該感受過了,能讓觀眾判斷一個人物是什麼樣的身份、性格、好壞等等等等,是透過人物的整體的塑造,表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老闆娘是店裡最大的人,對著所有員工的時候,她總是抬著下巴;賬房先生的年輕時是個讀書人,他的脊背總是挺得筆筆直;小廝因為總是點頭哈腰伺候顧客,他看起來總是比別人矮一些……你的阿貴又應該是個怎樣的人物呢?”
順著團長的話,鄧聰腦子裡慢慢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跑堂的青年,他謙恭地招呼往來的客人;因為是開啟門做生意的,他的脾氣被磨得十分圓滑;老闆娘要辦事的時候總第一個想到他,因為他夠機靈;他的月錢不高,但還是踏踏實實地幹活,因為他是家裡的頂樑柱,沒了這份工作,家裡會揭不開鍋……
“我我我……我好像懂了!”鄧聰激動地看了團長一眼,翻身直接上了舞臺,演了一段阿貴被一個小氣鬼刁難的情節。
演完之後,他眼神灼灼地看著團長,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評價。
團長不負他期望,滿意地拍拍手:“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這次咱們劇團不會砸招牌咯。”
鄧聰:……
團長你既然擔心我砸招牌還任性地讓我演阿貴,你心這麼大真的沒問題嗎?
倚在出口的門框上看完這一切的唐爾月低頭笑笑,佩服團長看人的眼光,也慶幸鄧聰的覺悟。
她攏了一下外套,拿出手機發了一條資訊,然後笑著走出了劇場。
等了一會兒,一個栗色頭發的男人從計程車上下來,笑容滿面地朝她走來,等到男人走近了,唐爾月挽上他的胳膊,兩人親密地離開。
躲在柱子後面的鄧聰,一開始還因為見到唐爾月的男朋友有點小激動,但是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越發覺得面熟,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他本來還擔心自己過去會讓他們倆人尷尬,現在反倒有點後悔,剛才就該上去打個招呼,順便也好看清“妹夫”的正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