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筠的房間向陽,有個亮堂的陽臺,陽臺與臥室之間開了扇落地窗,白天是十分寬敞明亮的,晚上卻容易透風,尤其是冬天。
醫生把柳筠五花大綁,放在床上替她檢查身體,確認沒大礙,囑咐了護工幾句,打著哈欠便走了。
期間靳聞冬就安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護工過去把窗簾拉上,屋裡開了暖氣,暖洋洋的,大家都是剛從頂樓下來,乍然接觸這溫度,還有些無法適應,靳聞冬年少,血氣方剛,沒一會兒鼻尖上浸出層汗。
靳博濤過來看了眼就走了,他不喜歡柳筠的屋子,幾近於厭惡,這夫妻兩人現在是兩看兩生厭,精神狀態平和的柳筠看見他會突然尖叫,發病時會更加激動,生生把靳博濤對她殘存的最後一點愧疚磨沒了。
每當這時候,靳聞冬都很笑,也不知道當初他們究竟是怎麼走到結婚這一步的,分明哪裡都不合適,可見靳博濤為瞭如今的權位是下個苦功夫的——在追求柳筠,和柳筠談戀愛結婚生子上。
已經淩晨。
護工是兩個女人,收拾好柳筠,回過頭來,沖著靳聞冬道:“你要留下來和她單獨說話嗎?”
今晚怕再出差錯,護工是要留下來守夜的,靳聞冬點點頭,她們就出去迴避了。
柳筠半眯著眼睛,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在她的眼中這世界都應該是模糊、扭曲、光怪陸離的吧?靳聞冬的視線落在她削瘦的軀幹上,愣了片刻。
他搬過去個椅子,坐下,弓著腰,深深地嘆了口氣。
柳筠把目光移至他臉上,已經眯成條縫的眼睛中還能看見渾濁的眼珠。
寂靜的燈光打在她面頰上,柔和了她因為瘦弱而高聳的顴骨,靳聞冬突然伸出隻手,想要碰碰她,然而頓在半空,很快又收了回去。
他不習慣親近她,盡管她是他的母親,有時柳筠看向他的眼神中會有一閃而逝的恨。
“我待不了多長時間,”靳聞冬突然開口,“應該很快就走了。”
他頓了頓:“……剛才你叫了我嗎?”
柳筠當然不會回答他的話,靳聞冬掏了掏口袋,習慣性去摸煙,卻掏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早戒煙了。
想起煙來,總不可避免扯出另一個人,溫瑾然瑩白透亮的小臉映在他腦海中,他垂下眼簾,扯出個笑容,“我以後還想帶你來見個人。”
柳筠被餵了藥,這會兒眼皮都抬不開了。
“大概高考之後吧?”靳聞冬不受影響,提起溫瑾然,便是滿心滿眼的憧憬,緊繃的神經都鬆懈不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你要活到那個時候,雖然我知道,你早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了。”
說完這句後,又是一陣沉默。
靳聞冬抹了把臉——這其實是一個很無奈的動作,他的神經很疲憊,如果不是有個堅強的心智,同齡人只怕早就崩潰了。
臥室門被敲了幾下,門外傳來護工的聲音,說柳筠該休息了。
他站起來,柳筠原本合上的眼睛掙紮著掀開了點,他原本走出幾步了,回過頭,與她對視:“……曾經你是我的羞於啟齒。”
現在呢?
剩下的話靳聞冬沒繼續說,他把手插在口袋裡,不同以往吊兒郎當的站姿,身板竟然挺得筆直,面沉如水,莊重中帶著股漫不經心的冷漠。柳筠還看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懵懂茫然。
他開啟門,冷風撲在臉上,突然想趕快回到溫瑾然身邊去。
老宅半舊不新的沙發上坐著靳博濤,他寬厚的肩膀背對著靳聞冬,一隻手抬起放在沙發扶手上,拖著下巴假寐,聽見開門的聲音,緩緩張開了眼眸。
靳聞冬不打算理他,他疲憊至極,沒精力再進行那種刺人的對話。
他一聲不吭的往外走,靳博濤不慌不忙,語氣裡也帶著股無法掩飾的倦怠:“幹什麼去?”
靳聞冬抬手推門,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靳博濤帶了點惱意,揉了揉眉心,沒有再廢話,直接投下枚炸.彈:“是去你宋姨兒子的家?”
——靳聞冬猛地一驚,疲憊的神經剎那間繃緊到了極致。
溫瑾然在家中床上輾轉反側,他喝完了靳聞冬給他熱的湯,肚子裡暖呼呼的,身邊卻不暖和,厚重的被子把他壓得喘不上氣來,被窩裡還很冷,打他的膝蓋往下都是冰涼冰涼的。
他把腿蜷縮起來,裹緊被子,思考宋雅香的態度,還有靳聞冬臨走前與她熟稔的關系。
等靳聞冬走後,宋雅香就一個勁沉默,溫瑾然不敢隨意和她搭話,頭一次在她面前這麼忐忑,戰戰兢兢地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