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
“我們兩個人相遇,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也清楚,我們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緣了。留在我身邊吧,我們相互愛慕。”
“當然,但是這不能成為做蠢事的藉口。留在你身邊,怎麼留?待在哪兒?我就是這個樣兒,又粗俗又醜陋,你媽要是看見了我,會說什麼?”
“她永遠也見不到你,我不在自己家裡住。”
“你要住在哪兒?”
“跟你同住。”
“哦,同住嗎?謝謝,可是不行啊。我家裡的人一點兒也不會對你産生好感,我決不怪他們。我倒是想知道,你的工作怎麼辦?”
“我辭職。”
“你在城裡的那份差事能給你金錢和地位,怎能辭職呢?你不能辭職。”
“當你不想幹了的時候,你就能辭職。”莫瑞斯溫柔地說.“一旦瞭解了其性質,任何工作你都能勝任。”他凝視那從發灰變得發黃的曙光。這些話,沒有一句使他吃驚,然而他無法預測今後將怎麼樣。“我會找到一份跟你一起幹的工作。”他明確地說,到了吐露實情的時刻了。
“什麼工作?”
“咱們找找。”
“找著找著就餓死了。”
“不會的。找工作的期間,咱們有足夠的錢來餬口。我不足個傻子,你也不傻,咱們不會挨餓。昨天晚上你睡著了以後我一直醒著,琢磨這些問題。”
停頓了片刻。接著,阿列克用斯文一些的口吻說:“行不通,莫瑞斯。會把咱倆都毀了,難道你不明白嗎?你也罷,我也罷。”
“我不知道,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階級’,我不明白,我知道今天我們該怎麼辦。咱們離開這兒,吃上一頓像樣兒的早飯。然後到彭傑去,或者你願意到哪兒就到哪兒,見你那位弗雷德。你告訴他,你改變了主意,不移居海外了,改為跟霍爾先生一起就業。我會跟你同往,我才不在乎呢。我可以見任何人,什麼事都敢正視。他們如果願意猜想,就聽之任之,我已經感到厭煩了。告訴弗雷德把你那張船票退掉,所受的損失,由我來補償。這,是我們獲得自由的第一步,隨後我們再做第二件事。要擔風險,其他的也都得擔風險。而不論是誰,只有一條命。”
阿列克譏誚地笑了,繼續穿衣服。他的態度跟昨天的相似,不過,沒有進行恫嚇。“你這一套是從來也用不著自食其力的人說的話。”他說,“你用‘我愛你’等等讓我上了圈套,這會兒又想要毀掉我的前程。你難道不知道,在阿根廷有一份可靠的差事在等著我嗎?就跟你在這裡有個職業一樣。真可惜!諾曼尼亞號星期六就起航了。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嗎?我的行裝都已經打點好了,船票也買了,弗雷德和我嫂子正眼巴巴地等著我呢。”
莫瑞斯透過阿列克這番粗鄙的言語看出了隱藏在背後的悲哀。然而,事到如今,洞察力又有什麼用呢?多麼了不起的洞察力也無法阻擋諾曼尼亞號起航。他失敗了,苦惱不可避免地等待他。至於阿列克呢,這種苦惱可能即將結束。離開此地進入新生活之後,他就忘掉了與一位紳士之間的這些越軌行為,遲早會結婚的。屬於工人階級的這個精明的小夥子明白自己的利益所在。他已經把那優美的肉體塞進了醜陋的藍色三件套禮服,紅臉蛋兒和褐色的手從衣服裡伸了出來,頭發梳平了。“好啦,我走了。”他說。隨後,好像意猶未盡.又補上一句:“想想看,我們倆真的還不如不見面呢。”
“這也沒有什麼。”莫瑞斯說。當阿列克撥開門閂的時候,莫瑞斯把臉轉了過去。
“你已經預付房費了,對吧?下樓後,他們不會攔住我吧?我可不願意最後弄得不愉快。”
“你就放心好了。”他聽見關門的聲音,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等待心上人回來,他不得不等待。接著,兩眼痛起來了。根據經驗,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過一會兒他就能剋制自己的感情了。他起床,走出去,打了幾個電話,解釋一番。安撫了母親,向昨天晚上的東道主道歉。他刮鬍子,修邊幅,照常去上班。大量的工作等著他,他的人生絲毫也沒有變,什麼東西也沒留下。他又回到孤寂中了,猶如跟克萊夫之間有過那些事以前,以及事後的孤寂。這樣的孤寂將來還會永遠延續下去。他失敗了。然而最使他難過的是,他眼睜睜地看著阿列克敗下陣去。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倆是一個人。愛吃了敗仗,愛是一種感情,透過愛,你能偶爾享受樂趣。愛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
到了星期六,他赴南安普敦,送諾曼尼亞號起航。
這是個異想天開的決定,無濟於事,有損尊嚴,很危險。當他離開家的時候,絲毫沒有這個打算。然而抵達倫敦後,夜夜折磨他的饑餓明目張膽地向他索取獵獲物。除了阿列克的臉和身子,他把一切都拋在腦後,就採取了可以見到他們的惟一手段。他並不想跟自己的情人說話,或者聽他的聲音,要麼就摸摸他——這一切均已成為過去—一隻想在阿列克的身影永遠消逝之前,重新看一遍。可憐的、倒黴的阿列克!誰能責備他呢?他除了這麼行事,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然而,哦,他們兩個人都一樣倒黴。
莫瑞斯像做夢似的上了船。他在那兒清醒過來,一種新的不安襲上心頭。阿列克無影無蹤,輪船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過了一會兒,才把他領到斯卡德先生——阿列克的哥哥弗雷德跟前去。這是個粗鄙無禮、枯燥乏味的中年生意人。他身旁那位鬍子拉碴的長者想必是奧斯敏頓的屠夫。阿列克主要的魅力是閃現在發際、充滿青春活力的紅潤光澤。弗雷德長得像弟弟,但面板是沙色的,令人聯想到狐貍。他臉上油膩膩的,取代了弟弟臉上那太陽的愛撫。弗雷德跟阿列克一樣,自視甚高。他的自負起因於商業上取得的成功。他瞧不起體力勞動,不料弟弟竟長成了個粗人,他覺得丟面子。他從未聽說過霍爾先生的事,就認為此人一定會對他們以恩賜者自居。於是,他擺出一副傲慢的態度。“利基譯注:利基是阿列克的暱稱)還沒上船呢,可他的行李已經在這兒了。”他說,“你有興趣看看他的行李嗎?”他的父親說:“時間還蠻充裕。”並瞧了瞧自己的手錶。他的母親把嘴一抿,說:“他不會遲到的,利基說話是算數的。”弗雷德說:“他要是願意遲到,就隨他去吧。他不跟我走,我也經得起。可是他就別指望我再幫助他了,為了他,我花了太多的錢……”
“這就是阿列克所屬於的世界。”莫瑞斯仔細考慮道。“這些人比我更能夠使他幸福。”他把已經抽了六年的煙絲塞進煙鬥,觀看著這件風流韻事的破滅。阿列克既不是英雄,也不是神,只不過是跟他一樣被社會束縛得一籌莫展的凡人。海洋和森林也罷,使人感到清爽的微風與太陽也罷,都不準備把他神化。他們兩個人不該在旅店裡共度一夜,這樣就萌發了難以企及的希望。他們應該在雨裡握完手就分道揚鑣。
一種病態的好奇心把他留在斯卡德一家人當中。他傾聽他們那粗俗的交談,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尋覓朋友的姿態。他設法快快活活地巴結他們,然而歸於失敗,因為他沒有自信了。他正鬱悶地沉思,一個安詳的嗓音傳到耳際:“你好,霍爾先生。”他吃驚到極點,無言以對。那是博雷尼烏斯先生。他們兩個人都不會忘記,起初他怎樣默不作聲,他那充滿了恐懼的眼神,以及他如何飛快地將煙鬥從嘴裡拔出來,就好像這位教區長禁止他吸煙似的。
博雷尼烏斯先生溫和地向斯卡德一家人做了自我介紹。彭傑離這裡不遠,他為這位年輕的教區居民送行來了。他們談論著阿列克會沿著哪條路走來——好像有點兒拿不準——莫瑞斯試圖溜掉,因為他弄不清該不該在這兒待下去,然而博雷尼烏斯先生攔住了他:“你要到甲板上去嗎?”教區長問,“我也去,我奉陪。”他們兩個人回到新鮮空氣和陽光中來了。南安普敦港的淺灘在他們周圍展開,一片金黃色,盡頭綿延著新福裡斯特譯注:漢普郡一區,範圍包括新福裡斯特及其沿南安普敦灣和索倫特海峽的城市化的沿海地區,加上該郡西部靈伍德和福丁布裡奇周圍的農業區)。對莫瑞斯而言,傍晚的美景似乎預示著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