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於間隔餐廳和客廳的是一個透明玻璃櫃子,裡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獎杯和放在相框中的獎狀,哪怕是甄正奇和原身獲得優秀教師之類的表彰都只是放在櫃子的最下面,而位於最顯眼位置的全都是珊珊的獎狀,哪怕是小學時的一張三好學生,都被保持得恍若新的一樣,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她心裡頭忍不住嘆息,她知道,對於原身和甄正奇來說,雖然愛面子,可更愛女兒,他們從頭到尾都是在以他們的方式“救”女兒,可導致的結果卻超乎他們的想象,最後女兒沒了,到女兒沒了的那一天,她還是沒像父母要求的那樣“改”好。
廚房裡的白飯早在早上就定時好了,單靜秋的動作很麻利,僅僅沒一會便準備好了飯菜和湯,她先按照記憶裡的,將兩個門反鎖好,搭好門鏈子,還拿了個長板凳架上,兩口子的房門、陽臺也已經鎖好。
做好準備後,她終於走向了女兒的房門,她一邊輕聲地喊著女兒的名字,一邊轉開了鎖。
……
甄珊珊坐在書桌前頭,她的手下壓著的是高三時的畢業照片,兩人一起站在邊上,沖著鏡頭笑顏如花,臉上全是稚嫩的模樣,她有些恍惚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她便分外地責怪起了自己,當初和夢琪拍了無數的照片,因為有手機,基本都是在手機儲存,被洗出來的屈指可數,所以現在手機被收了,她竟然連一張照片都沒有,而這張照片還是當年她搬去租房的“漏網之魚”,否則她連能用於掛念的東西都沒有。
被折疊起來的筆記本,上面寫滿了一腔的痛苦,心如刀割,概不如此,這已經是被關起來的第四天了,她的唇角帶著些嘲諷,微微側頭看向窗臺,窗戶上早就被密密實實地封上了交錯的木板,訂的死緊,憑借她的力量是怎麼努力也扯不下來的,而由於封了木板,就連陽光都進不太來,如果不開燈,就活像是在傍晚一般,一室幽暗。
她一開始覺得難受,到現在只覺得荒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罪,才應當像是這樣一般被如同犯人一樣關起來,每天定點給飯給菜,運動範圍是房間裡頭的這一畝三分地,想要出門,再怎麼求也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想要一個通訊工具了。
她低下頭,長發垂墜在臉頰的兩側遮掩住了她複雜的神色,才沒一會,又是眼淚簌簌落下,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照片上,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照片上有塑膠封住,否則只怕她這淚水會被這珍貴的寶貝給損害了。
她仍然記得,高中的時候,由於父母是學校的老教師,她的任何一點動態都會被及時的彙報到父母那,尤其是在高二高三,分班後的她壓力越來越大,生怕自己不能保持住領先地位,倒是讓父母丟了臉,她一直都是父母的驕傲、父母的全部,這份被重視卻漸漸地成了束縛,要她呼吸不了。
而那時,陪伴在她身邊的一直是何夢琪,一開始她們是最好的閨蜜,兩人輪著做第一,在學習上配合默契,你來我往,就像是找到了失落的那半個圓一樣,只要和對方在一起便覺得安心又幸福,一直到高三那年,她漸漸地發覺自己不太對勁,她對好友的佔有慾似乎越了界,一直到有人笑言說,她們倆活像是班級裡的恩愛夫妻一樣,要人羨慕得不行,她才發覺,她對好友的感情變了質。
一開始的她,並不是不恐慌的,別說同性戀了,就說早戀都已經足夠要從小做乖乖女的她惶恐,可她努力去網上查著資料,上頭的觀點可以說是南轅北轍,有的人一談到此就憤怒厭惡,甚至直說想吐;有的人則提出了許多建議,告訴她同性戀並不是病。
甄珊珊曾經彷徨了一段時間,甚至漸漸疏遠了何夢琪,可這份疏遠並沒有維持很久,如果說走上這條崎嶇的道路註定是一種“不幸運”的話,那麼最大的幸運便是她和何夢琪始終是一致的,她不是單相思。
何夢琪在意識到她的疏遠後,毅然決然地攔住了她,那天下午她頭一次明白她不是像網上說的那樣,只不過是對朋友感情太深厚、只不過分不清愛情和友情的界限、只不過對同性戀的概念不太瞭解……
她並不排斥到來的吻和擁抱,她並不想要一個相伴一生的男人,反而是隻要想到能和眼前的這人一起走下去,便忍不住笑開了花,分外幸福。
何夢琪和甄珊珊說好了,兩人就這麼先走下去試試,如果一直到畢業之後,兩人已經有了養活自己的能力,也已經足夠成熟能為自己的決定複出代價,屆時若是兩人還想要牽手相伴,那再開始考慮和家人坦白的問題,時間過得很快,這四五年一晃而過,偶爾有情侶間的小膩歪、小爭吵,可卻波瀾不驚,一直到畢業後要準備回家的那天,兩人一起暗自下了決定,她們要慢慢地曲線救國,改變父母的想法,如果不行,便瞞著父母,以閨蜜的身份搭夥過日子,在外頭維系一個不婚主義的形象。
她們做了無數個pan a和pan b,可卻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是被這麼發現的,當甄珊珊看到從廚房中發著抖走出來的媽媽時,她便知道完了,一切全完了。
這幾天來,她一句話也沒說過,就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任人責備,她聽著爸媽說她這是病、說她這是丟人、說她這是要他們倆抬不起頭做不了人……一句一句,就像是針一樣紮在了她心裡頭,讓她痛苦,讓她絕望。
已經被關了四天了,甄珊珊已經不明白,是在什麼時候愛一個人也成為了一件有罪的事情呢?她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只不過順應自己的心,愛上了一個優秀的人,和她一起牽著手走過了整整五年的日子,無論風雨,從不改變,可到了今天,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罪人。
她愣愣地看著照片裡的何夢琪,在心裡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她不知道,再這樣被永無止境的關下去、被這麼管教下去,她會改嗎?她會變成一個所謂的正常人嗎?可那還是她嗎?
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貼在自己的胸口,輕聲地說著,夢琪,請你給我力量,讓我繼續堅持。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規規矩矩的聽話孩子,她遵守所有的規章制度,遵守所有父母給她指定的規矩、要求,可到了今天,卻依舊連做自己都不行。
“珊珊,該吃飯了,媽媽現在進去,你要好好的哦。”忽然,門外頭忽然被敲響,同步地是媽媽溫柔地聲音,可說出的話卻又讓甄珊珊苦笑了起來,“好好的”,這個所謂的好好的不就是讓她乖乖地坐好,不要逃跑,認真配合嗎?她懂,她明白。
耳邊開鎖的聲音已經很近,倒是讓甄珊珊顧不上再想七想八,她忙用袖子擦幹眼淚,手忙腳亂地將筆記和照片合起來塞到了抽屜裡頭,僵硬著站直了身體,面向著門。
單靜秋端著飯菜進了屋,她一眼看到的便是僵硬地站在那的甄珊珊,無論是和剛剛屋子裡的照片相比、還是和原身記憶裡的相比,此時的甄珊珊怎麼看怎麼狼狽,僅僅是幾天便也瘦了一圈,唯一腫的大概只有那紅通通的眼睛,素日裡神采飛揚的她,此時就連目光都有幾分呆滯,站在那一動不動。
她徑直地走著,直接將飯菜放在了書桌上頭,她能感覺到自己靠近書桌時女兒驟然有些緊張的身體,單靜秋倒是沒有多說,只是輕輕地推著女兒要她做好,而後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這孩子吃飯。
甄珊珊已經被媽媽推到了書桌旁邊開始進餐,眼前的飯菜湯都是熱氣騰騰的,她從小就知道她的爸媽有多辛苦,畢竟高中的主課老師兼班主任要操心的事情可不少,這幾天來,不管是多忙爸媽都一定會跑回來給她準備飯菜,並且和她說說話,不僅是她瘦了,就連爸爸媽媽也跟著瘦了一圈。
正因為如此,甄珊珊便更是痛苦,和女友分開是痛,不被家人接受是痛,被囚禁是痛……可,看著父母為了她急瘦了兩圈也是痛,看著父母笨拙地想著辦法也是痛。明明這樣被關起來棒打鴛鴦,她心裡頭應該全是怨恨,可更多的卻是抱歉。
她在這四天就像分裂成了兩個一樣,一個恨自己是個沒用的女兒,讓父母痛苦受折磨,自小說過要好好孝順父母,要讓父母開心全成了空話套話,她反而成為了那個拿著刀子往父母身上捅的那一個。正因為知道父母是在為她好,她才更埋怨自己,她甚至偶爾夢回驚醒的時候,會恨不得自己是個“正常人”,如果她或者夢琪其中有一個是男性,那也許根本不會受到這些阻礙,能幸福的相愛、幸福的相守,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可正因為她們的性別一樣,便受到了父母如狂風暴雨般的反對。
可另一個她臉上充滿了的是倔強地不服氣,她昂著頭說著,她沒有錯,這個世界上是有男有女,可又有誰規定只有男女可以在一起的呢?同性戀不是趕潮流、更不是年少叛逆,她只不過是發自內心地愛一個人,這個人恰巧是同性罷了,世人的不祝福,不代表著她們有罪,而是世人從未真正地尊重她們。
兩個小小的她在腦海中終日打個不停,一時之間一個佔了上風,下一秒又被整個掀翻,你來我往毫不客氣,可卻讓甄珊珊越來越痛苦,她一次又一次地從噩夢中驚醒,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時抑鬱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半點開心的可能。
單靜秋的眼神靜靜地落在女兒的身上,她能看到此時正坐在前端的女兒甄珊珊微微彎著腰,拿著筷子靜靜地夾著飯,是的,夾著,她幾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往裡頭送,只是吃一口便艱難地咀嚼了老半天,而後一隻手甚至輕輕地捂在了胃上,要她地心也跟著一揪,不過早先和008兌換來的醫療掃描器能證實,此時的女兒身體還沒有出現大問題,否則她恐怕得當場把女兒帶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