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異常的安靜, 左妙妙終於進入了暌違已久的夢鄉,她側著身蜷縮在床上, 手緊緊地抓住坐在床邊的媽媽,看起來很是不安, 哪怕是已經睡著的當下,也依舊皺著眉頭,時不時動了唇, 呢喃著什麼, 聽不太清楚,卻要人只是這麼看著都覺得分外的揪心, 心疼。
單靜秋坐了挺久, 終於等到女兒睡著,她用尚且自由的手給左紅軍發了好幾條資訊,可這發出去的資訊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沒有回複,要她心中全是不安,她開啟手機確認了下時間, 回憶起原身記憶裡的時間節點, 突然心咯噔一下就往下沉, 忙小心翼翼地將手一點一點地從左妙妙的手中抽出, 看著妙妙下意識地抓著些什麼,趕忙把被子塞了進去, 然後看著對方稍微安心的神情鬆了一口氣。
她在桌上找了張紙條,簡單地寫了句:“妙妙,媽媽出個門, 很快就回來,別擔心,有事情著急就給我打電話。”放在顯眼的位置然後便往外走。
一出門她忙以最快速度找了輛計程車,便直接往家裡公司的方向走,左家是做地産發家的,在s城郊區有一棟十五層的寫字樓,因為地處郊區,房價自是怎麼樣都趕不上城裡,但無論是裝潢還是規劃,當年都要左家夫婦下了挺多功夫才做好,這些年來便也一直在這樓頂的公司進行經營。
自從左紅軍欠債東窗事發後,公司的執行便也徹底停擺,一是沒有資金運作,二是左紅軍也不願意再耽誤員工,所以付了雙薪便叫員工去找個好的下家將公司關停了事,原本這寫字樓還在出租,收點租金,但是後頭催債公司上了門,趁夜在樓下貼了左紅軍欠債不還的傳單,時不時地就帶著一大幫子人坐在寫字樓的大堂裡,對著上上下下的人用目光掃視著,讓人看了就有些怕。
所以等到租約一到就離開了大半、甚至有的租約還沒到期,寧願賠錢也要先行離開,這棟樓在半年之前便再也租不出去,人去樓空後更是沒人維護,只是在樓下落了大鎖,不久後連水電也交不起,已經被斷電斷水,現在已經成了一棟荒蕪的死樓,絲毫不見曾經的熱鬧景象。
單靜秋同計程車司機付了錢,幸運的是再怎麼難堪,口袋裡起碼還有個付出租的錢,她讓司機停在距離寫字樓有些距離的小店前頭,等到司機的車從拐角處消失後才匆匆地往寫字樓那去。
這也是她從原身的記憶裡頭讀到的,被追債追到了走投無路,便也總結出了一堆技巧,活得就像是個逃犯一樣,東躲西藏,生怕被人找到落腳點,就連去個認識的人家裡都要小心翼翼,原身好歹不怎麼參與公司經營,外頭認識的人不算太多,左紅軍則不同了,在原身記憶裡最後的時光裡,每回他出去甚至是要口罩墨鏡全副武裝,比那些明星還要擔心被人瞧見。
她一到寫字樓門下就知道自己沒來錯,原本落了鎖的玻璃門現在大鎖頭已經開啟,雖然已經從裡頭又鎖了,但好在單靜秋手裡也有鑰匙,一插一轉便開啟了門,裡頭已經都是霧濛濛一片,曾經定時叫清潔工來清掃打蠟的,光滑的地面現在上頭都是灰塵,前頭的電梯指示燈早就不亮了,她嘆了口氣,往樓梯那邊走去。
還好原身雖然是家庭婦女但是體質還行,單靜秋也有些省力技巧,否則爬到十五層估計人都沒了半條命,就這麼一步兩步地,倒是很快,等單靜秋終於站在那喘口氣的功夫,打量了下週圍,已經能看到灰塵裡有人走過的痕跡,腳印挺大,比原身的腳大了幾個碼,她曉得自己沒有找錯,這應該就是左紅軍上輩子最後結束生命的地方。
沒敢耽誤時間,單靜秋雖然心有躊躇,還是推開了頂樓的門,寫字樓的頂層是個挺大的天臺,從前在上面做了些綠化,寫字樓裡的租戶、他們自己公司的員工也時常上來散散心,可現在當然已經是雜草橫生,看起來沒半點曾經的模樣。
左紅軍剛剛在上來前糾結了很久,事實上他是特別想買點酒,好好地醉一場,只是想著口袋裡的錢,想想家裡的女兒,沒買,最後兩手空空上了樓,畢竟都說人生是一無所有的來,也要一無所有的去,他倒是真應了這句話,是真的一無所有的離開了。
在天臺找了個角落,靠著邊的他眼神一直在手機上,他早就把si卡拔了丟掉,起碼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想任性一次,不願意再看著那些資訊和電話,此時不斷按亮螢幕,只為了在看看上頭笑顏如花的老婆和女兒,他想給她們留點什麼信,可剛把鍵盤按出來,卻又忍不住關掉。
他還能留什麼呢?既然都要走了,就應當徹徹底底地走,多說什麼,又有什麼用呢?他口袋裡還有最後的一根煙,這也是他近來唯一奢侈的花費了,雖然早就從最貴的煙換到了最便宜,帶著些劣質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要他不住咳嗽,可又覺得總算麻痺了心裡的苦。
看著下頭,人在高處總容易有些頭暈,此時看著下面荒蕪的路,連過路的車也不多的樣子,他稍微鬆了口氣,之前在電視上看過新聞,什麼跳樓砸死過路人,他可不想到死還害了無辜的人,甚至還要女兒和妻子多受磋磨,明明應該是畏懼,可他看著那片地竟是一股安寧,正當他開始打算往上頭攀爬的時候,卻聽見後頭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這段時間來沒有維護幾乎沒開過的門早就生了鏽,所以只要一動動靜就挺大,讓人難以忽視。
懷揣著錯愕和驚恐,左紅軍猛地一回頭,他不知這回又是來自哪一家的催債公司,可當視線剛丟到門外,他就完全愣住,出現在眼前的赫然就是已經離開了幾天的妻子單靜秋,他的身子還有一隻腳架在陽臺上,可這時有些不上不下的難堪了起來,他忍不住開了口:“靜秋,你回來了?”
單靜秋一進門看到的便是已經打算跳樓的左紅軍,先是放心於自己總算趕到,然後便是有些怒火在心底燒,她快步地往前跑,一下竄到了左紅軍的面前,她可沒有客氣,一把抓住左紅軍便是一使勁,當然對方的力氣可是完全敵不過她,直接被她整個拉了下來,跌坐在地上還反應不過來。
“是,我來了,你要不要和我說下,你這是在做什麼?”單靜秋聲音很冷,說話間有些牙齒摩擦的聲音出來,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在。
左紅軍坐在地上的屁股有些疼,到現在頭腦還發著懵,就在幾分鐘前他還正在打算往樓下跳,可妻子突然出現,這麼隨手一拉就把他整個拉了下來,連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可聽著妻子的質問,他更是有些抬不起頭來,只得低著頭,好半天才嘆了口氣。
單靜秋冷笑數聲,瞅著不敢說話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方藏起來的左紅軍便是狠聲道:“你別告訴我你想要尋死覓活,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要怎麼辦?是不是要等我們也被人逼死了,你就開心了?”
一聽妻子這誅心的話,左紅軍也顧不上什麼難堪、屁股疼了,騰地便從地上躍起,眼神和妻子對上,便能看到對方眼中似乎燃著的火,事實上自事情東窗事發後他便再也沒敢對過妻子的眼,心裡全都是滿當當的愧疚:“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樣的,你說。”單靜秋只是這麼冷著臉,等待著對方的解釋。
左紅軍張了嘴又閉上,嘴唇顫抖了好半天沒說出話,似乎經歷了漫長的鬥爭終於是頹然地低下頭,聲音很是喪氣:“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不想害人,我不想再害你們,害別人了,都是我的錯,我死了就能解決了……”
“怎麼解決?你倒是和我說說怎麼解決?”單靜秋嗤之以鼻。
左紅軍頹然地蹲了下去,抱著頭,慢慢地說了出來:“錢都是我欠的,現在這些車子、房子都有了抵押,一時半會轉手不出去,變不了現怎麼都還不起……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只是我想起碼我死了以後該拍賣的拍賣,這有抵押物的自然抵押過去,沒有抵押的也能用拍賣剩下的錢多多少少還一些……這樣總歸能勉強對得起別人,至於你們,等我死了你們就可以好好的過日子,不管是再找個好男人,還是換個地方過日子,沒有我,能少掉太多煩惱……”
這是他絞盡腦汁能想出的唯一辦法了,東奔西走的他幾乎把能用盡的人脈關系都用光了,依舊沒有為幾個房産找到買主,面對這樣的局勢,他還能如何呢?貸款的利息只會越來越多,他死了也許還能結束,他沒死一切要怎麼辦呢?還要像這樣連累家人和他一起東躲西藏,活得毫無尊嚴嗎?
“你看過法嗎?你查過法嗎?”單靜秋氣極的叱罵,“你知道什麼叫做夫妻共同財産、夫妻共同債務嗎?你以為你走了這些人說走就走嗎?人家借給你錢,現在一句倒閉就可以讓別人當做一切沒發生嗎?”
“……可這些錢和你沒關系,我……我借來的這些都是用在投資的,你對我的投資也不是很瞭解,是我自己決定錯了,拆東牆補西牆,才搞得事情越滾越大,最後變成了這個模樣。”左紅軍有些茫然,想了好半天才繼續解釋,“錢不是你去借的,是我啊!我死了,他們自然去分那些財産,我沒有貪別人的錢……”
單靜秋深深地嘆了口氣,看著眼前幾乎渾身上寫都寫滿了“絕望”二字的左紅軍:“不是這個道理的紅軍,不管是法律還是人情,起碼我都逃不脫的你知道嗎?咱們是夫妻,你要去哪裡說我不知道?事實上除了你後頭借的、挪用的那些錢我不知道,一開始你去投資也說服了我,我是知情的,我們沒有理由讓別人替我們的錯誤承擔後果,你說我怎麼說得出要他們去接受,錢打水漂的事實呢?如果是我站在他們面前,對他們說句和我沒關系,你說別人會怎麼想呢?”
“……”左紅軍沒能說出話,他想解釋卻被妻子的話砸的如同被大石壓在身上,他們這代人有許多知識水平不太高,說他是土暴發戶還真是,才初中畢業的他,前幾年花了錢去修了個名牌大學的什麼ba。
混了張證書的他私底下有幾斤幾兩他自個兒清楚,妻子講的這些在他簡單的思維裡有些難以理解,他曾經以為只要他這個借錢的死了,就能要妻子和女兒從這漩渦裡頭出去,此時卻聽見妻子說,他想的這些全都是錯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這些和你們沒有關系,真的和你們無關啊!”他有些慌張,緊緊抱住頭,似乎整個人都顯得渺小了起來。
單靜秋沖著左紅軍看了很久,在原身記憶裡的左紅軍,在經商上挺有些眼光,可畢竟無論是眼界、底蘊都挺受限,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最後才會落得這麼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