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還活著,像尋常男人一樣娶妻生子,我的兒子大概也有這麼大了,我莫名其妙來了逗弄他的興致,對著他笑笑,扮了個鬼臉。
小男孩只是呆呆地把下顎掛在扶欄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額前碎發在和風裡飄來飄去。
我挺了挺身板,擺出副一本正經的臉,走了過去,腦中人生哲學、處世之道來回的轉。
我取出隨身帶著的一小包茯苓糕,彎身遞在他面前,討好地笑著“小朋友,給你。”
他雙手仍是攀著木欄,愣愣地望著我。
我尷尬地抓了抓頭發,好歹曾經在人間待了三十多年,連哄小孩都不會。我把茯苓糕放在一邊,緊挨著他坐下,看著他神情木訥呆滯多半是個小傻子,心裡酸酸的,看來眾生叩首的神仙也並不都是無所不能的。
我心疼地伸手朝他臉上摸去,手伸到一半,驟然清醒過來,我這行徑太過輕浮,畢竟我是實打實一個錚錚男子漢,又不是軟心腸的婦人家怎麼好在人家小孩臉上摸來摸去,於是幹脆來個像樣的男人間的對話,在他粉粉嫩嫩的臉上揪了一把,觸手柔軟細膩,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金貴神仙。
“哈哈,小家夥,怎麼就你在這,爹孃呢?是不是迷路了?還是偷跑出來的?”
他嘴唇動了動,臉頰掛著被我揪出的紅通通的手指印,眼眶裡慢慢地泛起水光,淚珠緩緩轉兩圈,嘩嘩地往下落。
我霎時慌了神,下手真地不重,我難為情地搓著手“那個,你哭什麼,就這點事,要不讓你揪回來?”
我大方地閉著眼把臉湊過去。
他鬆鬆攥著小拳頭拭幹了臉上的淚水,哽咽著說“你閉著眼,讓我,讓我想…親你。”
我抬手在他額上響亮地彈了一下“小小年紀,就不正經。”
他抓著我的衣袖水紋滾邊“你真的,還是好好的。”
他彷彿難以置信一般,開始順著我的小臂、肩膀、脖頸摩挲,看著他中邪似的,直往我臉上揉去,我連忙拍開他的手。“臭小子,你幹嘛呢?”
他無辜地眨了眨眼,埋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抬頭“我喜歡你,從今以後你陪我玩!”
果然是高高在上,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招惹不得。
我趴在歸鸞澤旁百無聊賴地撩水玩,把蓮花叢中的仙鶴驚得上下翻飛。小孩兒擠在我身邊蹲下,將我的手從水裡抽出來,賣力地甩著水漬,嘟著嘴巴一本正經道“多大了,還玩水。”
我望他小身板筆挺、神情嚴肅假裝老成的模樣,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這不是陪你來的嘛,小孩兒不就喜歡玩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整天盼著摸魚抓蝦。”
小孩把我的手裹進他的花紋繁複的衣擺裡,滿臉嫌棄地撇撇嘴“幼稚。”
我悻悻地笑笑,默默地閉上眼睛把頭轉向一邊,他果然不同於凡間吃五穀長大小孩,神思清明,性子冷清又刻薄。
小孩輕手輕腳地趴到我背上,溫熱地吐息飄在我的耳後,酥酥麻麻的,我懶洋洋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起來,叔沒力氣揹你。”
小孩恍若未聞,慢吞吞地動了動,不僅沒從我背上爬下去,兩只細胳膊還緊緊圈了上來。
我一向大方又溫厚,含含糊糊地嘀咕幾句,就老老實實地任他欺負了。
就這麼一動不動,消磨了大半天時光,玉階那頭霧氣驟散,緩緩踏上來個眼神淩厲五官英挺的青年,一襲墨衫繡著鐵色圖騰,紫金冠熠熠生輝,懷裡用大氅裹著個毛色雪白的小狐貍。
小狐貍瑟縮著,眼睛眯得緊緊的,嘴巴吐出一截粉粉嫩嫩地小舌,輕緩地喘著氣。
仙翁拄著烏木手杖迎了上去。
“不知帝君前來所為何事?”
帝君冷冽的氣息褪盡了,眼中盡是隱痛。將懷中雪狐往仙翁身前送“勞煩仙翁給這只孽畜施清心咒。”
“可這小狐年紀尚輕啊,可有迴旋餘地?”
“仙翁無需顧慮,它自生來就是跟我的,一切全憑我做主,那些記憶不要也罷。”
仙翁領著帝君入了金殿,我呆呆地趴在岸邊鵝黃嫩草上,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原來司命仙翁也可以施清心咒,那是不是我去厚著臉皮央求一下,就可以前塵盡忘,從今以後活得輕輕鬆鬆無憂無慮?
雖然現如今我醉複醒貌似無所牽絆,但是我心裡清楚,那些過往仍然是埋在我心中的尖刺,稍微觸碰就痛徹心扉。
狗皮膏藥一樣黏在我背上的小孩兒突然在我耳根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