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緊了拳頭,指甲用力摳著掌心,熱氣在眉毛上凝成亮晶晶的水滴。
我從來就清楚自己不是完人,有小毛病,也有陰暗面,我很小氣很記仇,我知道我這個決定會引起天怒人怨,但我就是不願妥協,我忍氣吞聲、溫順乖覺的活了三十多年,現如今無牽無掛,是該好好放肆一次,有仇報仇、有冤伸冤!
我在池沿猛地甩了甩手腕後,輕手輕腳地溜到了刻著燙金咒文的斷龍石後。
不出所料,華光一閃,裴楨出現在了池畔。他玄袍上金絲蟠龍張牙舞爪,氣勢洶洶。急匆匆地趕來,頭上還戴著華麗的冕冠,額前懸著的金色冕旒顫動不止。
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也許他無所謂我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他只是來看看,如同狗主人要弄清楚自己的死狗到底埋在哪,並不心痛純粹是好奇。
但好在他來了。
他負手沿池畔緩緩踱步,目光平靜地投在依舊咆哮著的水面上。
一步一步,離我越來越近,我把自己掩得嚴嚴實實,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掌心汗濕,把斷龍石抓得滑膩膩的。
他慢慢轉過身去,留給我一個高挑的背影。寬肩窄腰,頸背挺直,蝴蝶骨在暗紋布料下微微凸起,長發如墨如瀑。
我曾經迷戀他的一切,只背影就足以讓我抓狂,但我現在心是冷的,只想遠遠逃開,落個眼不見為淨。
我猛地撲了過去,伸出兩掌向他推去,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我沒絲毫保留,帶起的風甚至將他披在背後的長發高高捲起。
電光火石間,我觸到了他的背,我緊咬牙關,手背的青筋鼓起,小臂的肌肉爆發力釋放到極致,拼命地將他往煉火池中推。
我彷彿看到了我和他之間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塵埃落定,從此不複相見。我甚至嘗到了這段畸形感情終結的快感,狂笑聲幾乎就要沖出喉嚨爆發出來!
然而他卻立在我跟前,像是屹立的石雕一樣紋絲不動。
我紅著雙眼發狂地不斷施力去推他,甚至抬腳向他膝彎猛踢,喪失理智地撕咬他的肩膀,披散著頭發涕泗橫流地嗚嚥著。
裴楨轉過身來,把我的腦袋按在他他胸前,他的胸膛溫熱而堅實,像是這世間地裂山崩都無法摧毀的所在,我不該妄想著除掉他,一隻小小的螞蚱翻不了天!
他的手掌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平穩的吐息徐徐拂過我的耳際“何兆,我說話算話,我會把你永遠困在萬年玄冰裡,你不要怕,我會常常來陪你。我總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痛,我倆都該不得好死,我笨,你狠!”
孤注一擲卻落得一場空,我像是一張薄薄的紗布,軟綿綿地滑了下去。裴楨立即攬著我的腰,將我橫抱起來。
濃重的黑雲又擠擠挨挨漫了上來,等煙消雲散後,眼前是聖潔得令人心驚的冰天雪地,寂寂無聲、沆瀣一氣。
前方是凍結的湖泊,鵝毛大雪簌簌的落,湖畔支著幾簇掛滿剔透冰淩的枯樹,四角聳立著巍峨的雪白石獸,張著巨口,尖牙鋒利無比,往湖裡源源不斷吐著冷泉,水滴一落入湖中,便四散成冰渣。
裴楨抱著我不緊不慢地往湖心踱去。
“何兆,記住我身上的溫度,因為從此以後你再也感受不到熱氣了。”
他把我平放在湖面上,白霧繚繞中,我看不清他的臉,身下的冰寒徹骨,我嘴唇抑制不住地發抖,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我淚濕的眼睛“我不怪你了,你也別怪我。”
我身下的冰面突然軟化了,瞬間變成粘稠的沼澤,將我牢牢吸附住,不斷向深處拖去,如同陷入了饑腸轆轆的雪獅口中,我掙了掙,伸手攥住了裴楨的衣袍一角。
裴楨低著頭看著我,眼中依舊是和風細雨,滿滿地柔情,但他手上卻毫不遲疑地將我死死扣著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我緩緩地下沉,最後被湖水淹沒,沒有想象中的窒息感,但水中的刺骨冰冷卻比想象中難受不止百倍。
我沉到了湖底,四周蟄伏著的粗壯的古藤突然醒了,飛速纏繞上來,編織成堅不可摧的牢籠見我困在其中。
水一點點凝固成冰,擠壓著我的面板和眼球。我不能動作、無法呼喊,體會到了直擊心髒的悲痛和絕望。
湖底並不黑暗,上空雪光絲絲縷縷的滲進來,像是救世者的雙手,但事實上光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我更加清晰真切地感受這極刑。
透過古藤的縫隙,我看到前方像是盤踞著什麼東西,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心咚咚地狂跳著,我害怕那是裴楨口中纏人的靈蛇,裴楨折磨人向來都是不擇手段的。
等我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是一條巨型銀龍。
龍角如同古樹精幹的枝椏高高支楞著,身上的龍鱗一片片銀光閃閃,光滑圓潤,淡金色的龍目微微睜開,斜飛著不怒自威。
我膽顫心驚地盯了它半天,它卻始終盤踞在交錯的樹根深處,一動不動,眼睛瞄著我,半天竟沒眨一下。
大概是鎮守冰湖的臥龍,他雖然睜著眼,但還沒有蘇醒,我心落回肚子裡。
在冰封的湖底,寂靜得令人發指,有個活物陪著其實也不錯。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