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來越大,沉央越奔越快,莫步白早已不知所蹤,但他仍自狂奔,足足奔出百餘里,方才一頭撲倒在地。醒來之時,雨已經停了,渾身劇痛無比,忽又聽得身旁響著嗚嗚嘶吼聲,猛一抬頭,就見自己倒在一片樹林裡,身旁橫七豎八躺著無數屍體,也不知死了多久,乾陽照下,散發著燻人惡臭,一群野狗正在撕扯著那些屍體。
見他甦醒,那群野狗絲毫不驚,其中最為壯碩的一隻竟然裂著牙齒向他走來。這時,他胸口又猛地一痛,不由低下頭去。得此機會,野狗騰地撲起,一口咬向他喉嚨。沉央反手一掌打死野狗,按著胸口站起身,其餘野狗竟也不逃走,嘶吼連連,齊齊向他撲去。
沉央提起劍來,東一拍,西一拍,把這群野狗悉數拍死,然後拄著劍朝林中小溪走去。站在溪邊一看,只見水中倒映一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泥水與血水在左胸凝得碗大一片,背上仍然插著那柄長劍。
他忍著痛楚,反過手去,把劍拔下來。拔劍一霎那,痛得他渾身直抖,險些暈死過去。他坐在溪邊喘了幾口氣,又捧著那柄帶血長劍發了一會呆,隨後把劍扔入水中,艱難起身,朝樹林外面走去。
豔陽高照,方圓百里之內荒蕪人煙,他獨自一人行得幾日,也不提氣飛縱,也無目的方向。走走停停,餓了便喝上幾口泉水,累了便就地一倒。
這一日,他來到洛陽城外,渾渾噩噩便想入城,突見一隊騎兵朝他奔來。奔得最快那名騎兵拿繩子來套他,他一把抓住繩子,猛力一扯,騎兵不由自住朝他飛來,他一劍刺入騎兵喉嚨。其餘騎兵大驚,要拿箭射他,他竄入騎兵群中,手起劍落,把二十幾名騎兵悉數殺死。
提著劍站在洛陽城外,他雙眼茫然。正自發呆,城中又奔出大群騎兵,城牆上也騰騰飛起十幾條人影,俱向他殺來。他心頭一怒,拔劍一斬,劍氣過處,人馬俱碎,那十幾條人影也如寒鴉驚散。他本想提劍殺淨那些想要害他之人,突然覺察到幾道磅礴氣息正從城中逼來,轉身便走。
此後數日,他四下游走,每逢晨起,他便忘乎所以,分不清天地日月,也辨不得前塵過往,幾同行屍走肉,旁人若想害他,便提劍殺個乾淨,豺狼野狗想要食他,也是一劍殺去。但逢日落月起,冷月灑下滿野清光,他心神稍微一清,悠悠然記得自己是誰,奈何過往紛雜,斷斷續續,令他時憶時忘,痛苦不堪。
又行兩日,他仍在洛陽附近打轉,蓬頭垢面,形同乞丐。走得一陣,忽然覺得口渴,便提劍四尋,在一處無人村莊外尋得一條溪水,正要把頭伸入水中,海飲一氣,突聽下游響起人聲。他雖神志不清,但一身本領卻猶勝以往,五識更是超乎常人。
順著溪水往下游走去,行不多時,便見七八個人坐在溪邊,有人拿著水囊在溪中汲水,有人則在一邊喝水,一邊罵罵咧咧。就聽這人罵道:“同為大燕效力,為何天地盟便高高居上,我們順天盟卻要俯仰鼻息?別的不說,只說天地盟佔了宗聖宮山門,終日逍遙自在,為所欲為,好不快活。我們順天盟卻要替安祿山鞍前馬後,幹得盡是些不痛不快之事……”
“說得正是,一個是天地盟,一個是順天盟,大家都有一個天字,為何我們順天盟便不如天地盟那般快活?”另一人介面道,神情極是不忿。
“是啊,是啊,也不知安祿山是如何想得,天地盟助他奪了長安是不假,但若無我們順天盟替他盪滌天下,那些正道中人又豈會服他?群起而攻之之下,他這大燕皇帝,怕是當不了幾日,便要一命嗚呼。可恨他不僅只奉漠北妖道為國師,更把終南山龍首俯仰之地給了天地盟。難道他不知,那本是我們盟主囊中之物麼?”又一人大聲道。
聽他這話,眾人頓時神情激湧,紛紛流露出悻悻之色,一人怒道:“遠得且不說,就說這次睢陽之戰,若無我們順天盟助他一臂之力,便是再給他十萬精兵,也奪不得城。”
“是啊,睢陽與洛陽近在咫尺,又是一座孤城,城中也只得幾千守軍,那群酒囊飯袋率著十萬大軍竟然攻了半年也沒攻下,徒惹天下人笑話。若不是我們順天盟,也不知幾時,他才能拔得這根眼中釘,背上刺。依我看,安祿山這般昏庸,比之李隆基那老兒也絲毫不差,豈值我等替他效力?盟主早該一劍殺了他,自立為帝才是。”
“呸,你當盟主稀罕做那勞什子皇帝麼?在世人眼裡,皇帝位極殊榮,了不起得很,但在我們盟主眼裡,那又算得了甚麼?”一名獨眼人笑道。
眾人也笑,一人又道:“說起這次睢陽之戰,那也是怪異得緊,聽說去了幾十人,卻無一人回來。有人說,睢陽城外饅頭山上有隻惡鬼,把去得人都吃了。也有人說,是西華山的一幫女娃兒幹得,也不知誰真誰假?”
“惡鬼,天下哪有如此厲害得惡鬼?依我看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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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議論紛紛,其中一人正要說出自己見解,突見遠處奔來一人,頓即止住話頭。那人是從東北方向奔來,躍過小溪,落在眾人面前,笑道:“諸位,可想出得一口惡氣?”
“甚麼惡氣,莫不是你龜兒子又禍害了那家女子?”獨眼人笑罵。
“老七是個色鬼不假,但如今這河南道上,哪還有良家女子讓他禍害,便是想要禍害一個女鬼也是不易。”
眾人大笑起來。來人絲毫不惱,哈哈笑道:“女鬼再美老子也不禍害,老子只愛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也只喜歡聽她們慘叫,那才是痛快得緊。如今便有這般一個天生麗質的小娘子,諸位可要與我一道去禍害禍害?”
獨眼人朝來人看去,見來人一臉淫笑,他面上一冷,說道:“倘若你說得是往北三十里外那人,老子勸你打消這念頭。我們不是他敵手,何況他又是天地盟中人。”
“天地盟的人又如何?”
來人嘿嘿一笑:“恁甚麼天地盟的人便可逍遙自在,我們卻要四處奔波?他的女人便碰不得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你不信也得信,那人在天地盟中也是有名號得人物。如今我們順天盟尚未與天地盟撕破臉皮,萬事需得忍耐。”獨眼人沉聲道。
“忍耐,那要忍到幾時?你忍得,我可忍不得。何況……”
說到這裡,來人頓了一頓,冷笑兩聲,續道:“何況今日那人並不在谷裡,只得美人兒獨守。倘若我等不去痛快,那豈不是暴殄天物?”
眾人頓時意動,他們久受天地盟欺凌,心中早存怨憤,便有一人道:“倘若他不在,那也算不得撕破臉皮。再說,我曾聽得一個訊息,聽說他早已叛離了天地盟,只是天地盟遷去了終南山,無人與他計較罷了。那小娘皮再如何美麗,我也看不上眼,只是想出這一口惡氣。”
“是啊,樹活是張皮,人活是口氣,終日讓天地盟壓著,總有一天要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