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雪下得正緊,沉央一行人露宿荒野,好在眾人俱有一身本領,倒也不懼苦風寒雪。杜蕊微心細,早在雁門關內便向過往商隊購置了幾頂帳蓬,當即設下蓬帳。幾名西華女弟子去拾了些乾柴,升起火堆,綾兒提著劍去樹林裡轉了一圈,去而復返時提著幾隻雪兔。
眾人飽餐一頓,就地安歇。
到得下半夜,雪下得越來越大,沉央耳聽簌簌風雪聲,一時感觸生懷,便即起身走到帳外。他並未與程玉瓏她們住在一起,雖說遊俠天涯不拘小節,但西華山眾女俱是年輕女子,終需有所顧忌。走出帳來,只見鵝毛大雪紛揚而下,遠山若鬼,四下一派安靜。此地已是河北道,往南直行三百餘里便是范陽縣。
尋了一塊石頭,沉央坐下來,看著漫天飛雪,不由得想起一道秀麗俏影,身穿大紅裙裳,騎著雪白駱駝,漫行於大漠,草原。駱駝脖子上掛著一枚鈴鐺,駝鈴聲幽揚而清遠。想著,他從懷裡摸出那枚鐵令,巴掌大小,正面只得一個‘令’字,背面刻著三個小字:蘇青青。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自問有愧蘇青青良多。二人相識雖短,匆匆只得三面之緣,但蘇青青卻待他情深一世。想到她臨死之前說得話語,他心頭又是一陣悸慟。
飛雪茫茫,沉央黯然神傷,世人都道他少年英雄,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也是天下正道表率。然而,與他而言,便如蘇青青說得那一句‘誰待我好,我自然要待她好。’
蘇青青待他好,他卻一直在欺瞞她,初見時,只為從她口中得知天地盟下落,再見時,雖救她一命,然又對她隱瞞了身份,待至迴雪崖,他求去她,她分明難過,卻嫣然應允,為得不過是讓他快活一生,無憂無慮。思及念及,怎不能令人神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你聽過麼?”
耳畔彷彿又聽到蘇青青聲音,雪花落下,他一動不動,漸把他籠成一具雪人。正自神傷,忽然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打鬥聲,他心下一凜,當即起身,回眼看向不遠處的帳蓬,側耳一聽,只聽得西華山眾女呼吸均勻,想來俱已安然入睡,便朝聲音來處尋去。
沉央在雪林中穿行,一步十丈,踏雪無痕。打鬥聲越來越近,且伴隨著陣陣嬌喝聲。聽得嬌喝聲,他心頭一動,放慢腳步,朝雪林外看去。大雪滂沱,兩道身影正在林外鬥劍,身形極快,倏而在左,倏而在右。二人劍招凌厲絕倫,同出一門,鬥得不分上下。遠遠一看,但見兩道黃白相間的身影縱橫來去,劍氣如潮,激得茫茫大雪四散而開。
忽然,只聽一人嬌呼:“師姐,當心。”身形沖天而起,一竄七八丈,抱劍貫下,直刺另一人頭頂。“來得好!”另一人並不心驚,疾疾一陣抖腕,晃出朵朵劍花,直奔頭頂。就聽“叮叮叮”脆響不絕於耳,頃刻之間,二人已接了十來劍。騰身而起那人嘻嘻一笑,藉著兩劍相接力道,旋身而走,雙足在離沉央十丈外的一株樹上蹬了一下,電射而去,一劍直刺。
另一人早有所備,輕嘯一聲,也即一劍刺去,又快又準,正正刺中來犯之人劍尖,就見兩柄長劍驀然一彎。
二人面對面,相距離不過尺許,目光相對,同時一笑,同拍一掌,兩掌相觸,各借力道飛回,挽了個劍花,收劍而立。
“師姐,方才那一招日落玉峰,我若再快三分,師姐便難以抵擋。”背對著沉央那人笑道。
“綾兒,你便是再快三分,我仍可擋得。日落玉峰是西華山三分劍法的殺招,世人只道這一招又快又狠,令人防不勝防。實則不然,若是以快打快,便會被下一招鶴渡寒泉所制。”另一人笑道。
先前那人皺眉道:“那當怎麼使呢?”
另一人慢慢走來,邊走邊道:“綾兒最是聰慧了,你且想啊,這一招為何叫日落玉峰,而不是石落玉峰?”
原來,這二人正是杜蕊微與綾兒。
綾兒想了一想,嘟嘴道:“石頭落下來,有甚麼好瞧的,一下就把人砸死了,半點也不美。落日便不同啦,日隱西山,燦爛無比,又有玉峰,那便是霞光萬丈,聽來既美麗又威風。師祖起名定是這個原由。”
杜蕊微噗嗤一笑:“三分劍法名揚天下,卻不是因為它美不美麗,而是每一招必連下一招,天地人合而為一,綿綿不絕,生生不息。不過,你也說得對,日落玉峰確比石落玉峰來得美麗威風。但你想啊,石頭從天上墜下來,頓即落地,把人砸死,不美得緊。日落則是不同,緩而有力,力愈萬斤,非人力可抗。你既求了快,便失了穩,那下一招鶴渡寒泉便力有未繼。”
“哦。”
綾兒長長‘哦’了一聲,緊皺眉頭,用力想了一陣,忽然眉開眼笑,大是歡喜,當即飛身而起,一縱數丈,雙手抱劍,徐徐沉下。這一劍不若方才迅捷,望來只若拖泥帶水,絲毫不見凌厲,彷彿輕易便可閃得。但沉央卻暗暗點了點頭,放眼看去,只見綾兒劍勢之下,便連茫雪也為其所凝,好似靜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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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沉央暗道,他是劍法大家,自然知曉其中厲害,綾兒雖沉得緩慢,但氣機與劍意已將方圓三丈鎖定,若再銜接那招鶴渡寒泉,一慢一快,當可一舉致勝。
“師姐,便是這般麼?”
果不其然,就見綾兒沉到一半,劍勢忽變,往後凌空一翻,飛出三丈,繼而猛然疾回,一劍刺去。劍氣奔騰而出,將三丈方圓內一切事物催作齏粉。綾兒嘻嘻一笑,落在地上,歡喜不已。
“便是這般,綾兒當真聰慧,舉一便可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