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陽心頭一鬆,悄眼看去,果見那石像已穿了一身雜草衣,星月如水,照著他的臉龐,約模二十上下,竟是十分俊美,滿頭黑髮披散在背後,隨風搖曳。
石像合了一什,說道:“女檀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何哭泣了麼?”
“你先把我放開。”李華陽叫道。
“好。我這就放開你。”
石像揮了揮手,捆著李華陽的雜草散開,他說道:“這人想害你,你把他殺了,理當歡喜才是,為何又要哭泣?”
李華陽站起身來,心想,也不知是哪裡來得妖怪,看上去笨笨的,我先誆一誆他,諒他也不知道,便道:“我害怕,想哭便哭,與你何干?”
“喜怒憂思悲恐驚,因恐而悲,確是人之常情。但你不是。”石像搖了搖頭。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在想甚麼?我說是便是。”李華陽朝黑衣無名屍身移去。
石像道:“女檀越,就算你拿了劍,也殺不了我。我不會害你,只想請你為我解惑。”
被看穿了心思,李華陽心頭咯噔一跳,當即止步,歪著腦袋把他上下一看,突然道:“是你救得我麼?”
“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只是令他害不得你。”石像淡淡道。
李華陽道:“他想害我,我早就知道啦。”
“那你為何還要上當?”石像奇道。
“我只是不小心而已。”李華陽紅著臉道。
石像想了一下,道:“不小心?嗯,是了,螳螂捕蟬,黃雀捕螳螂,都是因為一個不小心。而這不小心,便是那遁失之一。是生也是死,奇之又奇,玄之又玄。”
“你說甚麼,我聽不懂。”李華陽道。
石像笑道:“不懂即是懂,懂也非懂。女檀越,你倒底為何哭泣?”
聽他痴痴傻傻,盤雜不清,李華陽心下是又驚又怒,很是不耐煩,便道:“你這個妖怪,你只是塊石頭,不,是堆爛泥巴。你知道甚麼?他要害我,我自然要殺他,可是他又待我好,我把他殺了,天下間便少了一個待我好的人,我自然要哭,想哭就哭。”
“原來是這樣啊,念生是佛,念生是魔,佛中藏魔,魔中藏佛,佛即是魔,魔即是佛。又是陰又是陽,陰化為陽,陽轉為陰,也是個空。多謝你啦。”
石像極喜,雙眼燦若星辰,忽而笑道:“得人因,便與人果。女檀越助了我,我也當助女檀越。這便讓他活過來。”
“喂,你要幹甚麼?”
李華陽大驚失色,忙即叫道,然而已經遲了,就見那石像盤腿坐在地上,嘴唇不住顫動,一陣陣梵唱聲響起。樹搖林動,一股股冷風從四面八方撲來,浸得人神魂俱寒。她驚眼相看,駭然看見一條條虛影撲向黑衣無名屍身。
她嚇得渾身直抖,那石像也在顫抖,仿似也忍受著巨大痛苦。過了一會,黑衣無名屍身抖了一下,驀地起身,拔出胸口長劍,扔在地上,轉過身來,看向李華陽。
“鬼呀!”李華陽尖叫一聲。
“他不是鬼。”
這時,石像站起身來,虛弱笑道:“黃泉路上無風雨,陰風冷煞俱削魂。好險好險。”
“你是誰?”李華陽看著陰冷森然的黑衣無名,驚得無以復加。
“我是原陽。”黑衣無名道,聲音木然,不似人語。
“你不是原陽,沒人能與閻君爭勝。你只是我在黃泉路上撈得半條魂,再輔以林中孤魂而塑神。原陽是你,你卻不是原陽。”
石像淡淡說著,突然又是一嘆:“女檀越,如今我方知,我仍是個人。”
冷月悽迷,滿林幽深,面對著一怪一鬼,李華陽再也禁不住了,突然搖了兩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石像笑道:“女檀越,我知道你能聽見。我在這樹下坐了四年,仍是個人,那便不坐了。既然檀越可以為我解惑,有得其一,便有其二,自今而後,金剛三藏便跟著你了。原陽,去把她扶起來。”
“是。”黑衣無名冷冷道。
“哼,不要你扶!”
李華陽挺身而起,抓起地上長劍,調頭就跑。跑得極快。
樹影倒馳,小狐狸竄得也是極快,沉央三人在林中已然奔得一陣。突然,小狐狸竄上一塊大石頭,抬起前爪,指著遠方一處亮著火光的石洞,說道:“仙師,惡人便在洞裡,妖怪也在。”
沉央藝高人膽大,自是不懼,即朝石洞飛去。將至洞口時,落下地來,斂了氣息,這時血腥氣味撲鼻而來,側耳一聽,卻未聽見絲毫氣息聲。他心頭一奇,正要掠入洞中,盈兒已然搶先一步,衝入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