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到家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天色還沒完全暗下去,他把剛買回來的晚飯擱在客廳桌上,拎著揹包往房間裡走。
他從小就住在這個小區,算起來也二十多年了,從一開始的一家五口,後來他還沒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意外過世,家裡變成四個人,再之後長他八歲的哥哥出國工作、小她一歲的妹妹未婚先孕嫁到了外地、母親生病去世,直到現在,這個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房子是父母年輕的時候拚命攢下錢買的,坪數不大,卻很溫馨,宋竹其實記不大清楚以前大家都還在的那些日子的細節,只是偶爾想到的時候胸口還是會像竄過一道暖流似的,暖流滑過之後,便會對比出現下的冷清空虛。
他的書桌正對窗戶,有時候宋竹真的寂寞得難受了,他會趴在書桌上看著對面緊閉的窗,假裝再過一陣子那塊總是垂落的窗簾就會被掀起,他朝思暮想的男人會露出那張好看的臉,朝他淺淡地笑。
宋竹開啟房裡的燈,從衣櫃裡抽了件黑色背心出來,他沒有拉窗簾的習慣,只背對著窗戶把一整天汗濕了一輪又一輪的上衣給換了下來,他拉了拉背心的衣襬,轉過身的時候餘光瞄到窗外,他忽然一愣,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液。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宋竹還是沒能剋制住猛然加速的心跳,他一步一步往書桌的方向走,雙眸緊盯著對面被拉開窗簾的那扇窗,那裡站了一個人,身形挺拔,濃眉大眼高挺鼻樑,一雙薄唇微微抿起,閃著複雜情緒的眼瞳同一時間對上他的目光。
宋竹深吸了口氣,卻感覺不到那口氣有進到肺裡,他抬起一隻手貼在冰涼的窗面,看著對面的男人拿出一本素描本,一頁翻過一頁。
那是宋竹以前常玩的把戲,一旁書櫃最下層還擺了一大疊以前他用來和對面那人隔空溝通用的素描本。
對面的人翻開第一頁,純黑色的粗馬克筆寫著那男人以前最常喊他的稱呼,隔了十多秒修長的手指勾著頁角,又翻了一頁。
『宋小竹。』
『對不起。』
宋竹覺得眼角有點熱,也有點酸,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沒有眨出淚來。
對面男人在寫著對不起的那頁停得特別久,才又接著往後翻,那大概是最後一頁了,上面寫了比較多字,宋竹怔怔看了半晌,抿直的嘴唇毫無弧度,隨後他收回貼在窗上的手,往旁邊一伸。
十多年來一直沒拉起的窗簾煞時被放了下來,宋竹被掀起的塵蟎嗆了好幾下,他右手虛握著拳貼著嘴唇咳了又咳,方才遲遲沒能落出眼眶的淚水才生生被咳了出來。
宋竹邊咳邊往後退了幾步,小腿碰上床緣一個不穩坐了下去,他張著嘴喘了幾口氣緩了緩,然後慢慢往後仰,整個上半身橫著躺到了床上,右手手背擋著眼睛,左手按著隱隱發疼的胃。
他的思緒很亂,一會兒想等下要記得把晚餐收冰箱,否則這個天氣在外面悶個一晚明早怕是直接見蟑螂老鼠了,一會兒又想孫皓銘這個人真的有夠任性,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想失憶就失憶還想騙人就騙人,天底下大概沒有比他還要這麼不講道理的人了。
他的腦海裡閃過方才最後看到的幾個字,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底上面寫著六個大字,孫皓銘的筆跡依舊那麼好看,和他這個人一樣,下的每一筆走的每一劃都那麼剛毅銳利。
『下來談談好嗎?』
談什麼?宋竹想,他所有該說的、想說的、能說的,都在三年前全說完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談的。
宋竹幹嚥了一下,喉頭泛著些微苦澀,半晌過後才輕輕開口,聲音哽咽微啞,像是說給對方聽,又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