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清幽,他不把車趕回柳府,卻選了這麼一出清靜的地方,自然是有話要講。
卓元收起笛子,雙手一伸。柳葉只覺身子一輕,便已經被他攔腰抱下車轅。
她雙腳著地,他的手卻握著她的手臂並沒有松開。
“為了他,你真的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嗎?”聲音暗沉地厲害。
柳葉沒動,兩人之間只隔著半尺的距離,他略微低頭,氣息便從她臉上刮過。他說:“哪怕死都可以嗎?”
柳葉微微抬眸,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眸子裡除了氣憤更多的是心疼。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卓元:“你要抓刺客,破通敵案,為柳樹申冤,我都支援你。因為不把殺害柳樹的兇手找到你會不安心,我也會。但是你明知道趙顥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的情況之下還要在禦前戳穿他,豈不是逼他與你來個魚死網破?你到底想幹什麼?”
柳葉深感那雙手猛地一用力,雙臂生生箍出一陣疼來。
“為了他的皇位固若金湯你可以棄自己於不顧?!”卓元面露從來不曾有過的苦痛之色,“難道你生而為人,就是為了他而活的?十年前已經替他死過一回,如今還要再死一回?”
她知道卓元會憤怒,會怪她不顧自身安危,卻不曾想到他會失態如斯。“你弄疼我了。”
“什麼?”
“你真的弄疼我了。”
卓元方才醒悟,鬆了雙手,垂下眼眸,“抱歉,我……失態了。”
柳葉垂眸調息,慢慢抬眼,在昏暗的夜色裡對上他的雙眸,認真道:“謝謝,其實,你的心意我並不是感覺不到……只是……”眨了眨眼,將湧上來的淚水逼了回去,繼續道,“對於此時的我而言,有什麼資格去承諾什麼?”垂下了眸子,別開臉去,“冷月是個好姑娘……”鼻樑一陣酸澀,下邊的話全被堵在了咽喉。
卓元苦笑了一聲,“是,你感知我對你的情意,卻不能接受,因為你的心裡只有那個人。我明白。”
吞下酸澀,柳葉看著沉沉的夜色,緩緩道:“我之所以這般做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再拖不起了。”
三日前開始,夜半驚悸,從睡夢中被心絞痛疼醒過來,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每一次都能令她覺得與死亡更近了一步。
先前冷月配置的丸藥服用一次尚能保全三日,如今卻是一日三次尚覺得體力不支。醒來時她問冷月她還有多久時日,當時冷月回“若是將養得好,興許還有半年”,而她沒有說出的後半句便是“若是將養不好,也許只有半個月。”
所以,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原本我不願說這些話,白白惹得大家傷心難過。”夜風裡站了一時,柳葉只覺得寒意從腳心的湧泉xue一路往上,不多時整個人便冰涼透了,“扶我回車裡吧。”
卓元望著她,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她報以微微一笑,笑得極輕,在晦澀的夜色裡不知能不能看得清楚。
卓元將她扶上車,單手一撐,坐在了車轅之上,“明日繼續審訊,你……”你還是這般不管不顧嗎?
手爐已經變得溫涼,卻也比她的手暖和些,將毯子嚴嚴實實蓋好,又將溫涼的手爐捧在手中,“昌王有不臣之心,勾結北遼更是罪加一等,我必要揭露他的,。”頓了一下,“你說我是為了他,也算吧,他是君,我是臣,為臣子者必定要鞠躬盡瘁,何況一旦叛亂四起,必定是殃及百姓,我雖為一名弱女子,卻不也能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不是?”
卓元默然片刻,嘆了一息道:“罷了,誰讓我遇見了你,你要做的事情便去做,若是身份敗露打入了天牢,大不了我就劫了天牢,將你擄出去就是了。”一抖韁繩,馬兒甩來蹄子嘚嘚跑了起來。
柳葉靠在車廂裡頭,鼻眼間淨是酸澀。
車輪轆轆,不多時便回了柳府。時辰已經不早,柳葉喝了碗清粥,簡單洗漱了一番便上床歇了。自從昏迷之後,異修便被卓元遷到了隔壁的屋子,不再歇在她的外間。
熄了燈火,柳葉睜著眼睛,盯著帳頂瞧著,帳是一床繡了碧竹的床帳,透著雅緻,只是在這漆黑一片裡頭卻是什麼也看不清。
想起卓元的話,再想起小東殿內審訊的情形,柳葉無奈地嘆了口氣。闔上眼睛調勻了氣息準備入睡。一刻鐘後,她呼吸勻長,顯然入了睡。
早春的夜是寂靜的,遠遠聞得幾聲犬吠,更加平添了一分靜謐。
忽地,有身影掠過,一個,兩個,三個……如輕盈的貓一般落在屋頂,貓著腰迅捷而動。瓦片在他們腳下偶爾發出幾聲幾乎可以忽略的細碎之聲。
不多時,幾個影子一個倒掛金鈎,那極其輕微的聲響便轉到了窗臺,窗紙無聲被捅出一個孔洞,繼而有一股細細的白煙從孔洞中緩緩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