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殿內,趙煦居首,昌王趙顥、門下侍郎章惇在側,柳葉居於下首。柳葉面前還置了一張條案,充當公堂。
趙煦端著茶盞浮了浮浮葉,“柳卿,此案一直是你負責,此次事件也是得虧柳卿周全籌謀方能化險為夷,所以還是由柳卿主審,朕與昌王還有章卿旁聽。各位覺得如何?”
昌王顥面色略沉了沉,目光掃過柳葉,悶聲,“聖上覺得可以便是可以。”
章惇捏了捏顎下薄須,斂著目光,看著眼前三寸地,“老臣,謹聽聖諭。”
柳葉拱手領了旨。不多時木青將方也帶了上來。
方也一身太監服飾已經被碎成破布條,渾身血汙,卻一身戾氣絲毫不減,被推搡進殿,梗著身子一副傲骨不屈的樣子。
柳葉微微抬首,“方也,見著聖上為何不跪?”
方也啐了一口,“跪?就憑他,一個昏聵的黃毛小子,也配?”
木青一腳踢在方也的膝彎,方也應聲撲倒在地,雙手被縛,只能狼狽地撐爬起來。
柳葉抬眸,將目光看進方也眼中,“方師爺,哦,楊公子。你一心為父報仇,我很是理解,可是你分明知道你的父親的的確確貪墨了江南織造司官銀,按律足以問斬,聖上開恩,只判了流放,你還有不滿意?”
被木青踢跪在地,方也難以起身,卻將上身挺得筆直,嗤了一聲道:“沒錯,我父親是貪墨了銀兩,可是那是為什麼?那是因為叛黨用我母親和妹妹的性命做要挾,你讓我父親怎麼辦?啊,怎麼辦?”
“他若是不聽從他們的安排,我的母親和妹妹便會橫屍大街,知道什麼是橫屍大街麼?他們會把她們羞辱至死,死後還不給安寧,扔出去任人踐踏評議,這樣的屈辱誰能受得了啊,誰受得了?我父親乃是萬不得已才不得不從了叛黨所求。不得已,你懂不懂?”
柳葉嘆了一口氣,“就算你的父親是被逼無奈,卻也的的確確觸犯了大宋律例。正因為聖上知道你父親的苦衷,故而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方也忽地大笑起來,“那又怎樣?他還不是死了?死了!你知道嗎?我從平洲萬裡迢迢趕去嶺南,看見的只有一抔黃土。我父親死了,就一抔土埋著,沒有墓碑沒有香火紙錢,沒有人送終,只有一抔土,就一抔土。你懂嗎?什麼都沒有。”笑到後面已經涕泗橫流,“而我父親一心要保護的妻女卻被充了官奴,入了奴籍,永世不得翻身。到最後,他要保護的一樣都沒有護住,還白白搭上了性命。”
“我能不恨嗎?柳大人,你說我能不恨嗎?”
章惇哼了一聲,“柳少卿,若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與其在這裡聽他胡言亂語,不如早些拉下去亂棍打死。”
柳葉對著章惇報以一笑,“章大人莫急。”轉頭問方也,“你說你的母親和妹妹被充了官籍,你可知她們被發去了何處?”
方也悽然一笑:“柳大人此言問得奇怪,被發配的官奴我怎麼會知道去了何處?這不是得問朝廷嗎?”
柳葉不惱,繼續道:“好,我們暫且不說你的母親妹妹,就說一說今日開寶寺的事情。就算你懷恨在心,意欲行刺,那麼那個與你同在一殿的北遼人又是怎麼回事?”
方也嗤了一聲:“什麼北遼人,我不知道。”
柳葉繞出條案,走到方也面前,蹲下身子,看著他的眼睛:“五年前,你曾任平洲府衙的戶房掌書,兩年之內有五十餘人到你的戶房重新做了一份身份文牒,理由是原文牒丟失。”
“身份文牒丟失,去戶房補辦實在是正常不過,我作為掌書,只要來人帶著鄉紳地保的花押,我自然得給人家補辦。柳大人曾任德清縣,縣衙的戶房裡頭也有這項事務,難道柳大人不知?”方也眉眼含著譏誚,語氣亦是嘲諷。
柳葉起身,淡淡道:“的確,五十餘人補辦身份文牒,散在兩年之中並不算太多,也不易引起他人注意,只是這五十餘人已有二十三人在汴京城中被發現,而且……”目光落在方也的面上,“他們都是北遼人。方師爺,你想說這也是巧合嗎?”
方也抬起頭來,看著柳葉哼笑一聲,轉而將殿中人皆看了一遍,最後,將目光在昌王趙顥身上停了片刻,慢慢收回,“柳少卿說這不是巧合,可有證據?”
柳葉回到條案後坐定:“那些持著假身份入京的北遼人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他們的身份文牒都是從你手中得來的。”
方也收回目光:“那隻能說我被矇蔽了,大不了是個失察之罪。”
柳葉哦了一聲:“你只是被矇蔽了嗎?而不是受人指使,與北遼勾結意圖不軌?”
方也再一次將目光從昌王顥身上掃過,道:“行刺失敗,我自然是死罪。按律當誅九族,不過我的九族早就沒有了。柳少卿權當委屈些,砍了我就是了,何必多言。”
柳葉沉吟片刻,道:“你似乎還想將幕後之人保護起來?想讓他幫你逃獄?”頓了一頓,“縱使他能力通天,這天牢裡頭固若金湯,想從這裡救人出去可能性為零……哦,或許你對他有所託?就像當年你將如凝藉著劉勝的手託付給我一般?”
方也的目光再一次掃過昌王顥,複又垂下:“柳大人想多了,當初的如凝你也說了是劉勝所託,而非我。”
柳葉沒有接他的話繼續往下,而是轉身對趙煦道:“微臣有個請求,萬請聖上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