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卓元,柳葉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從春到秋,從湖州到汴京,兩人雖算不上出生入死,卻也是一同經歷了數場艱險。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有時甚是微妙,有些人你與他相識經年,卻一直只在不溫不火的程度。而有些人,短短時日便可交託真心,生死與共。這些說來大抵與一起經歷過事情與否相關罷。
柳葉想了想,她與卓元之間怕是更接近第二種,分明覺得他市儈滑頭,瞧著卻是安心的。
想起那碗銀耳羹,柳葉的唇角微微揚起。
就著廊下燈光,下得院中,穿廊處的中門已經閉合,外頭門房裡住著負責合門的孫伯,還有趕車的鄭大。想來此時也是睡眠正酣。
信步走去,夜色朦朧下幾聲不知名的鳥叫聲,顯得夜越發清幽。
一簇不大的火苗在一方觀賞假山的後頭燃起。在濃墨的黑夜裡頭稍顯得明顯了一些。
柳葉繞過連廊,穿過菊花圃,踱到假山旁側。只見如凝正蹲在地上燒著什麼,偶有幾聲低低的嗚咽之聲。
“如凝?”
聞得有人喚自己,如凝趕忙胡亂地抹了幾把臉,抬起頭來,微微驚愕:“大人?大人怎麼還沒歇下?”
柳葉蹲下身子,“睡不著,隨便走走。”方才看清她在燒的是紙錢,“你這是?”莫不是祭典她那暴亡的夫君寧俊生吧?
黑暗中的如凝籠罩著一身悲涼,聲音猶如這涼夜:“今日是我爹孃的忌日……”
柳葉微微震驚了一下,為自己方才的設想慚愧了一番。
聽得如凝繼續道:“三年了,我爹我娘,離開我已經三年了。”兩行清淚在滑落,“三年,我卻什麼也沒做,什麼也做不成。”
說起父母,柳葉心中的某一個角落也在漸漸崩塌,撿起紙錢幫著往銅缽裡添。方燃過去的灰燼裡還有幾星火星子在來回閃爍,一碰到新的紙錢,瞬間竄起一小簇火苗,貪婪得舔舐著整張紙錢,眨眼間,剛添入的紙也化為了灰燼。
“今日去開寶寺上香,也是為了令尊令堂?”柳葉再拾起一張紙錢往裡添。
如凝點了點頭,“嗯,捐了香油錢,讓寺裡的大師給他們念一念往生經。”說著撿起紙錢往裡添,讓火苗變得持續而炙熱。
火光中,如凝看見少年的臉上少了以往的冷漠,添了一分溫柔。
“今日這樣的事你本該與我說,不該一個人悶著。”燒完紙錢,柳葉站起身來,拍了拍如凝的肩,“你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有些事情本該互相照應才是。”
如凝斜過臉,看著被少年拍過的肩頭出神,半晌才道,“大人說我們可以互相照應?”
此時,少年已經走上連廊,微微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他道:“是啊。”
如凝跟上兩步,“如凝鬥膽,問一下大人,寧俊生是不是死了?”
柳葉頓足回眸,看著眼前那張略顯慘白卻倔強的臉盤,有一剎那似乎看見了自己,“是。”她想起眼前的小女子曾經是寧俊生的枕邊人,“雖說一夜夫妻百夜恩,但是人死不能複生……”
“不。”如凝打斷了她,“我與他毫無恩情,只有仇恨。他死了,我只有開心,沒有難過。”她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完全顧不得儀態,直笑到涕淚橫飛,變成痛哭,“大人,你曉得我為何非得跟著你來汴京嗎?我就是要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聽見他的死訊。就算不能親眼看著他死,我也得在離得最近的地方親耳聽到啊。只可惜他並不是被送上斷頭臺砍了的。”
繼而跑到院中,跪下,仰天大叫:“爹,娘,你們聽見了嗎?寧俊生死了,他死了。”
柳葉在廊下看著那幾近瘋癲的女子,一忽兒笑,一忽兒哭。心中湧起了一陣悲涼,繼而是憤怒,最後成了無聲的嘆息。想起了家中的老母,想起了死去的柳樹。什麼時候才能如眼前的女子這般肆意地哭出來,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柳葉:我很羨慕你。
如凝:我卻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