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燈火下,冷月猶如天上那彎彎的一絲,淺淡,“大人借一步說話。”
柳葉從椅中起身,冷月附過來耳語了幾句。
柳葉不敢置信:“果真?”
冷月微微頷首。
劉勝能開言了,因為舌頭前半截已經潰爛無剩,運轉起來不甚靈活,話語也是渾濁不清,但是,如此便已經是奇跡了。他一刻也等不了,急於將所知之事合盤托出,方能死而無憾。
從其斷斷續續含混不清的敘述中,往事漸漸清晰。
元佑五年秋,劉勝到任德清。巡視水利,發現諸多隱患,便擬奏疏向上奏請,意欲上達天聽,撥得些款項。奈何奏請文疏發出之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眼看雨季將至,劉縣令再也坐不住了,隻身策馬趕往湖州,找寧知府求個迴音。
寧俊生只道所有奏請文疏均已按例發往京中,想來不久便會有迴音。劉縣令無奈,只好調轉馬頭,打算回德清。
後,在州府衙門的外頭街上,遇見了方也,彼時的方也,是州府裡頭一個小吏。
方也塞給他一個紙團,讓他瞧過之後再去尋他。
而,在紙團展開的霎那,劉勝的心情瞬間跌進谷底,冰冷徹底。
那團紙上寫到“……河堤多處鬆懈,少處已有塌方,且臨雨季,危機四伏。臣劉勝,叩請天恩,撥款修堤,以固根本……”,這些字是他在跳動的燭火下一筆一筆寫的,每一筆都是民生百姓,然而,如今這奏請文疏竟然成了廢紙,廁紙。
劉縣令仰天大笑,笑到涕淚橫流。他渾然不覺。只有手中的殘片,緊緊攥著沒有松開。直到再見方也,方知寧俊生做所作為早已到了令人發指之程度。
“之後我與方也一同暗中查訪,發現了湖州府貪墨公款,魚肉百姓的確已非一日兩日。百姓早已敢怒不敢言。那時我便恨不得立時將其告到禦史臺,告到聖上面前。”
方也與他道“百姓之中被佔良田而屈死者數十人,皆已暗中查明,還有私鹽倒賣也已拿到實證……唯有一件東西,尚未拿到。”
“他說的就是那些贓銀流動的賬冊。”劉勝的眼睛因為被石灰灼傷,已經難以再見光明。他慢慢扯下紗布:“天道晴朗了心自澄明。方主簿與我言,寧俊生的賬冊裡藏的或許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在拿到賬冊之前萬不可打草驚蛇。是以,我們一直按兵不動。直到拿到賬冊。彼時,我已經與京中一些上官略微提了一提湖州府所為,只想拿到賬冊之時直達禦前,將其和其背後的碩鼠一網打盡。”
柳葉的心咯噔了一下,之前方也曾說,分明未到查驗賬冊的時間,為何寧俊生會提前查驗,想來問題就出在了這些發往汴京的信函之上,“劉大人還能記得都給誰寫過信,又說了些什麼?”
劉勝頷首,“此事事關重大,自然記得。”
柳葉:“如此有勞劉大人複述一遍,這些也是本案的證據。”
劉勝自然應允。
謄寫完信件,柳葉將它們小心收好。
此時,劉勝如釋重負,露出淺淺的笑容,“柳大人,你可知這帳冊在何處嗎?”
柳葉搖了搖頭,忽而想起老張伯交代的鑰匙,將鑰匙遞給劉勝,“老張伯說,此物是你以命相托的,想來是與賬冊有關?”
劉勝捏著鑰匙,微微凝了一下神:“是。”唇邊溢位一絲笑意,“賬冊如今所在之地怕是寧俊生到死都想不到啊。”劉勝道:“柳大人可否附耳過來?”
柳葉依言湊了過去,劉勝對她低語幾句。驟然間,驚得她杏目圓睜,繼而笑道:“劉大人高明。”
劉勝搖頭:“非也,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