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緊蹙眉頭,開始加快腳步,在已無明顯山路痕跡的樹林間穿行。
傳聞秦嶺崤山北部有一座雲海峰,峰頂有一座茂奚閣,閣內有一位妙仙人,他善歧黃之術,醫術高超、神秘莫測,幾乎無人見過他的真容。
永明年間,雲海峰山腳下的陳家村突發怪病,村民病狀古怪無藥可醫,是茂奚閣下山送藥醫治好了眾人。當年傳的神乎其神,說他們是腳踏白雲周身金光的出現,村民被病痛折磨的口不能言,一碗藥喝下就周身舒暢、恢複如初了。
此事一經傳揚出去,便有好多人都來雲海峰求醫。可當年這樣菩薩心腸的茂奚閣後來卻不再收治病人,那閣樓隱藏在雲海中,終日不見其精緻的樓宇,不過數年便成為了坊間傳說。
但近幾日大家又都開始相傳有人親眼目睹茂奚閣裡的人出現,一身白衣翩若上神,治病就醫緩百姓之苦。
半夏小時候只當這能治百病的茂奚閣是唬小孩的編撰故事,現在卻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明知希望渺茫仍不遠千裡趕來,如若求不得醫,半熙她......
無暇多思,時近午後,江半夏終被眼前的一截斷崖阻攔,約莫三人疊加的高度且崖壁陡峭並無任何枝杈與嶙峋突出的石頭,她心下憤恨、緊握雙拳,隨後深深撥出一口氣,試圖壓下紛繁的思緒。
只見江半夏將身上已被荊棘勾壞的裙擺用力撕下,防止攀爬時不慎踩踏,並從腰間抽出縛衣的細繩一分為二,將兩邊袖擺緊緊束起。她抬頭,不慎被崖壁上方的刺眼陽光直入了雙眼,她趕忙閉上眼睛,羽睫顫動不已,幾乎要被逼下淚來。半夏再一次深深撥出一口氣,再睜眼時,眼底分明燃起了不屈的怒火。
她無法抬頭直視太陽,只能仔細靠雙手排摸出可以攀爬的點,雙臂因為負重、雙腿因為緊張紛紛止不住顫抖起來,每攀一步腳下就不斷有碎石掉落,她並無把握,僅憑著一股勁,雖然心緒清明,雙手卻被汗液浸潤,濕滑的手無法好好的抓住巖壁上細小的凹坑,右腳剛要抬起,不慎雙手打滑,半夏整個人失去控制重重向後摔去。
地面上經年累月起的厚厚枯敗樹葉緩沖了下墜的傷害,但她的後背仍火辣辣的疼,半夏咬緊唇,甚至連聲輕呼都沒有,趕忙爬起身,熟悉的刺耳聲音又開始在腦內轟鳴,她捂住自己的耳朵,那蟲鳴一般的響聲彷彿在嘲笑她的可憐可悲。可她不能再浪費時間去想無關的事了,半夏活動了下手腕,她,必須得上去!
站在雲海峰巍峨的峰頂上可以飽覽秦嶺綿延的山脈,也可以將遠處天地一線的浩瀚山河盡收眼底。當半夏終於攀上了峰頂,太陽已經西沉,殘破衣衫狼狽身形的她在看到夕陽下樓宇的剪影時幾乎驚撥出聲,那一定就是茂奚閣了!
她絲毫顧不上週邊的景色也顧不上自己身上多處細碎的傷口,一瘸一拐的奔向前方。可隨著靠近,半夏臉上的激動逐漸僵硬。她確實找到了一座樓閣,但這樓閣卻破敗不堪、只餘廢墟,殘垣斷壁上長滿了捆石龍,窗框脫落、歪七扭八,木門也只剩半扇,內裡更是雜草叢生、一派荒涼,顯然是荒棄已久、多年未有人煙的模樣。
連日的奔波早已讓江半夏疲憊不堪,粗略算來,從那一日起至今已半月有餘,她每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突如其來的變故、接二連三的打擊早已擊垮了這個平時幾乎不出閨門的江家大小姐。她目睹母親與大哥的死亡,面臨流放的危機、惡人的覬覦,逃到襄陽後又失去二哥的訊息,而小妹半熙更是因連日高燒而命懸一線,她如今所有活下去的期望就是救活半熙!
襄陽城裡這麼多大夫皆言半熙已藥石罔效,可她不信!她抱著縹緲的傳說來尋找最後的可能,卻只能得來這樣的結果麼?!
老天爺......你,到底是為什麼......要讓我江家承受如此的磨難......為什麼......
天旋地轉,半夏透支的體力在高海拔的稀薄空氣裡終於支撐不下去。
那沖天的火光......那燙傷肌膚的灼熱......
只剩燒黑木炭的閨房......那些鋥亮武器下滴落的血液......
粗糙的鞭繩......刺耳的哭喊與咆哮......
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我的父親......我那......克勤克儉的父親......
我宅心仁厚的大哥......謙和有禮的二哥......還有我童稚無邪的小妹......
半夏倒下的那一刻看到了最後一抹夕陽正無言的沉入地平線下,帶走了整個世界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