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我們有了二子二女,可惜永璐沒能留下。永璐夭折那晚,你一個人守著他,徹夜未眠,朕都看見了。”弘歷緩緩道,“一個月後,你便將昭瑜送去壽康宮陪昭華,又將永琰交給慶妃撫養。人人都說你狠心自私,說你巴結太後、籠絡慶妃。只有朕知道,昭華是你的長女,你將她送去壽康宮,是為了安慰太後。瓔珞,經過沉璧一事,你對太後一直深感抱歉,是不是?”
魏瓔珞斷然搖頭:“皇上,昭華是一個人,臣妾不會用她來彌補歉疚。”
她這一否認,弘歷反而更加確認了一件事:“所以,你是擔心自己身體不好,想為他們尋新的靠山?”
驟然之間被人戳穿心事,魏瓔珞不禁愣住。
“朕警告你,魏瓔珞,不準有這種不吉利的念頭,一丁點兒都不準有!”弘歷嚴厲道,“你只是因為生永琰的時候傷了身子,太醫不是說了嗎,只要慢慢調理,你會恢複如初。朕希望你能陪著朕,長長久久地,若你也像容音一樣中途離開,朕絕不原諒你!”
他看似嚴厲,字裡行間,卻是化不開的柔情。
魏瓔珞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故作輕松地笑道:“皇上,您不是說過嗎,禍害遺千年,臣妾一定努力,活得長長久久!”
世人皆求長久之物,然而,壽命終有期。
嘎——
一聲刺耳尖叫響徹承乾殿,繼後快步而來,看見的是一隻空落落的鸚鵡架,珍兒的手忽然從她身後伸來,擋在她的眼前:“娘娘,別看……”
繼後將她的手扒拉下來,看見的,是一隻躺在地上的冰冷鳥屍。
閉了閉眼,繼後忽然覺得頭有點暈,不由得搖晃了幾下,倒進珍兒懷裡。
是夜,承乾殿請了太醫。
袁春望不是今夜的值夜太監,等他得了訊息,匆匆穿戴起身,趕到寢宮裡時,便聽見皇後在那大發雷霆:“滾!”
宮門開了,張院判連滾帶爬地沖出來。
袁春望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走進門去,只見繼後披散長發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一面銅鏡,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問:“他剛剛叫我什麼?”
珍兒擔憂地看她:“娘娘……”
“老婦。”繼後咬牙切齒道,“他說我是個老婦!”
“娘娘!”珍兒忙道,“張院判不是那個意思……”
“聽聽他都說了什麼,‘黃帝內經裡說,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而天癸絕,娘娘今年四十有八,年紀是差不多了,所以那血海敗,又叫老婦血崩—— ’,呵……”繼後冷笑一聲,緩緩轉過頭來,略紅的眼睛盯著珍兒,“我已經是個老婦了,是不是?”
珍兒心裡又怕又憐,一時半會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這時袁春望走來,手中一柄牛角梳,柔緩道:“娘娘,您的頭發亂了,奴才替您梳個頭吧。”
他梳頭的動作,就如同他的聲音那樣溫柔緩慢。
梳齒一下一下刮過頭皮,繼後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珍兒拖著一隻盛滿珠釵鳳簪的託盤過來,袁春望從中選了一根垂珠鳳釵,插在繼後的發髻上:“看,您還是那個皇上最敬愛的皇後。”
繼後久久看著鏡中自己,忽道:“珍兒,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養心殿。”
為了得一個“敬愛”的評價,繼後幾乎殆盡心力,弘歷注意到的地方,她注意到了,弘歷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也注意到了,整個後宮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各宮吃穿用度全指著她。
即便是恨她入骨的太後,明面上也挑不出她的錯來。
百年之後,她的諡號裡必有一個端或一個賢字。
……不,不,她想要的不是什麼端或什麼賢,她現在迫切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丈夫的懷抱,一個丈夫的安慰。
一行人匆匆趕到養心殿,繼後手裡還親自託著一碗冰鎮蓮子湯,守門太監正要通報,裡頭忽然傳來弘歷的一聲嘆息。
“朕最近覺得……皇後比從前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