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桀就問櫻為什麼她不畫,櫻跟他說她不想畫,因為如果畫成了黑臉她爸爸媽媽回來就不認識她了。
桀突然就感覺到了一點點悲傷,但只有一點點,從櫻的身上淡淡的散發出來,飄逸到空氣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她們都孤立我,因為我不畫黑臉。”櫻說。
“哦。”桀拖著長長的尾音說。怪不得他每天都能從他家院子欄杆的縫裡看見櫻漫無目的地踢著小石子走來走去,從早晨走到晚上,晚上就回家。
其實男生們也不喜歡跟桀玩,他們一致抵抗城裡來的孩子,桀也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被孤立的櫻和桀只能別別扭扭的一塊玩,不過在一段時間以後,他們倆個感覺相處的還挺融洽,於是交流慢慢變多,打鬧也變多。
就像他們現在,隨隨意意的找一棵樹,找一片田野,隨隨意意的坐下,等風吹過來,等斜陽落下去。
女孩的手放在樹根下,桀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隨即又去看夕陽拉下的殘紅,可是他的手慢慢的,慢慢的向櫻靠近,一點一點,最終他觸碰到了櫻手上光滑的肌膚。
他的心一橫,猛的抓住櫻的手,他本來指望著櫻能給她一點反應,結果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把手抽回去。
這個時候,他們十歲,正在上四年級。
桀走在城裡寬闊的街道上,穿著修身牛仔褲,一件藍色套頭衫,簡單的小白鞋。
如今他已經初三了,他和櫻從小鄉村裡一塊上完了六年的小學,又一塊讀完兩年初中,他們兩個在小學裡好好的學習,終於在考到了城裡。
桀在大街上溜達。
其實也不是溜達,只是想給櫻買一個生日禮物,她要過生日了。
說起來,快十年過去了,從五歲那年他認識她開始,他還沒有真正的給櫻過一個生日。
櫻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於是小時候天真的桀還真以為她不在乎,於是這些生日也沒有給她過,但是最近桀突然腦袋開竅了,明白女孩不過是一群嘴硬心軟的生物,所以他在大街上轉悠,希望能夠買到一件好的禮物,能夠彌補這十年的空缺。
突然櫥窗裡有一個東西吸引了他,那是一個洋娃娃,穿著粉色的裙子,在八音盒上翩翩起舞,八音盒放出的音樂叮叮的像流水一樣,還有粉紅色的櫻花花瓣在八音盒的透明玻璃球裡飛舞,配合著流水一般的音樂,倒是有一種絕美而哀傷的感覺。
但是桀可不懂這種感覺,他只是單純的喜歡這個翩翩起舞,穿著粉紅色裙子的小人。
於是他付錢買了它。
八音盒提在手裡沉甸甸的。
裡面的小人只要上了弦,配合著音樂,永遠不知疲倦的舞在櫻花紛飛中。
要不是那一場意外來得太突然,桀本來是有可能把他一眼就看中的八音盒送出去的。
那天下午的陽光是昏黃色的,讓人昏昏欲睡,桀和櫻並肩走在放學的路上,桀出於紳士風度走在靠馬路的那一邊,把他的女孩保護在裡面,可如果他再之後得知這樣會害死櫻,他打死也不會走外面。
那天他們走過那家正在維修的十來層商場,桀記不清楚條巨大的鋼鐵是從哪掉下來的,但是桀眼睜睜的看著櫻被樓上掉下來的長條形的鋼鐵前後貫穿,鋼鐵是從後面穿到前面的,穿過了櫻的整個胸膛,然後斜著從小腹出帶著血刺出。
好紮眼啊……那一刻,冰冷的鋼鐵反射著血紅的猩光,血腥味四散蔓延,那些肆意流動的血像是一條條毒惡的蛇,一口一口的撕咬著櫻的生命,有一些溫熱的血濺到了桀的臉上,他看著面前的女孩無力地倒下,他突然很想哭。
這是他一直保護的女孩,這是他一直愛的女孩,這是他從那個偏遠的小鄉村裡帶出來的女孩,她必須和他曖昧的一同死去,她必須在前一天晚上躺在他蒼老的臂彎裡,他給她講人生中最後一個睡前故事,然後他們一同睡去。
這才是他想要的結局,現在眼前的這一幕算什麼!是誰在搶他的女孩,是誰在奪走她的生命!
是老天爺啊……它說這個女孩不能活著,於是這個女孩就死了,在青春的盛世裡充滿遺憾地死去。
桀無力的在跪倒在地上,跪倒在女孩身邊,他幻想著他第一次跪倒在櫻身邊一定是在求婚的時候,第二次是在結婚的時候,沒想到天意弄人,他的第一次下跪,毫無準備的給了櫻的死亡。
“桀......”失血中,櫻很輕很輕的說。
“櫻,櫻!”桀喜出望外,他本來以為櫻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的閉著,他本來以為櫻已經死了呢!“櫻,你堅持住,馬上會有人來救你的!我保證!”
剛才已經有好心的市民打了救護車的電話,桀好像已經隱約聽到救護車如天使一般的鈴聲降臨在他的腦海裡。
“桀,你聽我說。”櫻閉著眼睛,用很微弱的聲音說,她是真的堅持不住了,其實在意識中,她已經被死亡帶走了,可是她想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桀那個小子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吧,所以她拼盡她這一生全部的力氣,她只想再和桀說一句話。
“桀......謝謝你,你是個好人。”櫻微笑著說,血跡在她臉上流淌。
“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我發好人卡嗎!”桀恐懼的輕輕抱住櫻,懷中的櫻很輕,所以桀不太敢用力氣,他怕一用力,那個女孩就真的像是櫻花一般飛走了,四散到空中,飄蕩著。
“堅持住!你可以堅持住的。”桀大聲地嘶吼,他感到有些東西蔓延在他的胸腔裡,死死抓住他,不讓他離去。
“不,我知道我不行了,你聽我說,”櫻臉色蒼白,但嘴唇卻有一絲紅潤,像迴光返照一般,“我一直都喜歡你,我也知道你喜歡我,我一直都幻想著某一天咱們可以結婚,生子,養孩子,把孩子送出家門,然後華發,老去,最後我們一起擁抱著死去。我很期待,但是我卻不能奔赴這場盛大的舞臺,我可能要失約了。”
桀劇烈地顫抖,他懷裡的櫻也跟著他一起顫抖。
“別哭啊,沒事。”櫻張開眼睛,伸手擦去了桀臉上的幾滴淚珠,但是很快,又有新的淚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