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旁人低聲交頭,道:“明月郎君要出場了。”
樂隊裡的正鼓停了,鈸也收了,只留一隻笛鼓,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
咚——咚——這鼓聲彷彿有魔力,駱銀瓶和見風消心髒跳動的節奏都自覺隨了鼓聲。
“明月郎君要出場了。”又有人重複強調。
駱銀瓶和見風消對望了一眼,眸中皆滿是期待。
明月郎君,明月劇團坐第一把交椅的角兒,京師唱社巨擘,若明月郎君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都說他不僅音容兼美,表演極佳,還懂劇本和配樂,明月劇團的戲,全是郎君親自創作的!真是個人才!
不知何時,臺子上已多了三個穿綠衣服的男子,身上皆綁著些許柳條,扮演柳樹。
綠衣男子們身形向南微傾,意為北風驟起,柳枝輕搖。跳柘枝舞的女郎已退到柳樹後面,抬手遮一遮,這是戲行的慣用手勢,表示避風。
綠衣男子們的身形晃動得愈發厲害,北風蕭瑟,劇院裡的光也漸漸暗淡下來。
笛鼓停了,響起觱篥,高亢渾厚卻又帶著絲絲悲涼,能聽見風聲,也不知道明月劇團的人是怎麼把風聲弄出來的。還有蹊蹺法子造出來的寒氣,外頭是三伏天,明月劇院內卻是另外一個寒冬世界。
風颳得越大,戲臺由上至下,下降起一陣朦朧白煙,過會煙霧散去,現一昂藏男子,穿著白色廣袖衫,腰間不繫。他一揚手,衣衫變成純墨色,廣袖也變成了窄袖,腰間也多出一條束著葡萄花紋長帶。
臺下一片叫好聲,見風消也拍起巴掌來,駱銀瓶邊鼓掌邊道:“這是演貶下凡的謫仙了!”
男子肩膀一抖,左手多出一隻酒壺,右手握著一隻夜光杯——不是道具,是真夜光杯,價格不菲,在昏暗中煥發熒光。
“好!”底下全是叫好的。還有人道:“明月劇團的戲就是不一樣,不同凡響。”
臺上男子提壺倒酒,一飲而盡,身子稍稍後仰,意為微醺。
駱銀瓶和見風消就在這時聞見極強烈的酒氣,再一看,四面八方,都有明月劇團的幫事在朝天上灑酒,製造與劇情相呼應的氣味,令觀眾真正做到身臨其境。
戲臺上的男子將衣服的前後襟撩起來掖進腰帶裡,又喝一杯,再聽兩聲脆響,是酒壺與酒杯雙雙被摔碎,鳳首箜篌就在此時合著篳篥高聲奏起,男子跳起胡騰舞來。
戲臺下觀眾被臺上謫仙抑鬱無處發洩的心情所感染,不僅全劇院表情沉鬱,就連鼓掌的巴掌聲,也由有聲改作無聲。
獨駱銀瓶發出“哧”的一聲,好幾個人回頭瞪了她一眼。
駱銀瓶是真心疼那隻夜光杯。據說《龜茲情》要連演三十場,那得摔三十隻杯子,得多少錢?再攢攢,都能在京師買間宅子了……
戲臺上,男子忽地向前數步。他折下一隻柳條,仔細打看——失意不失志向,仍辨春早晚。
劇場原本灰暗的光線在此刻漸漸放亮
男子回眸,望向臺下。
駱銀瓶第一次瞧清了明月郎君的臉和眸。
那是一張特別年輕的臉,白皙舒展,鼻子的提拔和嘴唇的稜角都剛剛好。他同時還有一雙流動的眸,環視一掃,對眾生含情。同郎君對視,會禁不住被他眸中的深潭所吸引,渾然再不覺它物。潭水波光流動,粼粼泛星,輕輕同頻率的波動心絃,駱銀瓶漸漸痴了,竟在不知不覺中張大了嘴。
明月郎君啟唇,紅口,白牙,唱道:“春來早——”他的聲音並不清澈,甚至帶有幾分沙啞,但聽在耳中,卻覺分外幹淨和寧靜,總而言之一個詞:好聽。若要再加一句形容:想再聽到,好想一直聽他唱,聽他發聲。
明月郎君這句唱詞裡帶著絲絲喜悅,接著他就笑開去,眉毛完成一條線,狹長的眼睛也完成月牙兒,嘴是咧開笑的,一口牙白得好似羊脂玉,又似糯米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