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裡德爾話音方落,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心慌地轉過身來,氣勢一下子弱了,“我、我不是有意對你發火……”
絳珠仙子忍俊不禁,她與裡德爾並肩走著,目光忽而一凝,“你受傷了?”
“啊?”裡德爾低下頭,目光紮在地裡,死活不肯往旁邊看,耳尖微紅,簡短道:“皮肉傷而已。”
絳珠仙子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裡德爾的情況也不大好,他方才那一擊,怕是拼勁全力才使出的。他們想全須全尾的出去,肯定是難了。
利未安森默不作聲地走在旁邊,牙關緊咬,若是蛇妖同仙子說是他把他推下去的……
他輕咳一聲,鎮定道:“我突然想起來,天父曾與我說過,無垠地獄的出口在哪裡。”
絳珠仙子驚喜道:“真的?”
利未安森怨毒地看了裡德爾一眼,重重地點了頭,“真的。”
☆、朝暮七
利未安森指著一個方向,裡德爾不鹹不淡地說道:“你又看不見路,怎麼知道是那邊?你的天父預料到你在這了?”
裡德爾瞧見利未安森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而絳珠仙子卻受了傷,就知曉一定是仙子一直護著他。而且,說不定利未安森還一點忙都沒幫上,根本沒出手過。所以裡德爾的語氣便談不上友善了。
利未安森哼道:“愚蠢的蛇妖,愛信不信。”
裡德爾皺眉看著利未安森,利未安森的秘密已經被他發現,他要隨著路西斐爾墮天,或許真的知道路也說不準。裡德爾想,至少,利未安森不會害絳珠仙子吧。
裡德爾比利未安森高了些,此時居高臨下地盯著他,莫名有著壓迫感。
絳珠仙子瞧著這倆小少年,擔心他們一言不合便打起來,忙催促道:“我們快走吧。”
她有意轉移話題,問道:“裡德爾,你喜歡什麼呀?”
裡德爾倏地轉頭看向絳珠仙子,有些慌亂——之所以不是特別慌亂,是因為他知曉絳珠仙子言說的一定不是他期待的那種意思。無垠地獄裡光線微弱,他瞧不清絳珠仙子的臉,便又轉了回來,默默低頭冷靜了片刻,都快把自己的破了一塊的衣角盯出花來了。
絳珠仙子聽裡德爾半晌沒有回話,疑惑地偏了偏頭,“嗯?”
四海八荒的兇戾之氣都聚集在無垠地獄,裡德爾還未成年蛻皮,在這裡待了這麼久著實不易,與惡鬼鬥過幾遭,連眼眸都被染上了血光,他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此時因為絳珠仙子的問詢顯得無比狼狽——雖然他一向都是如此狼狽的。裡德爾扯了扯衣角,想著,若是他能再體面些就好了,就不會在她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下就難堪到不知所措。
他搖了搖頭,艱澀道:“我沒什麼喜歡的。”
這是實話,他生到這麼大,還沒有喜歡過什麼,他說不出來他最喜歡的吃食,說不出來他最喜歡的花,說不出來他喜歡什麼個天氣,在一些常見物件兒中非要挑出個出類拔萃的,似乎沒什麼意義。不過,他倒是能說出,他最喜歡什麼人。
幾百年了,他第一次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裡德爾深深地看了絳珠仙子一眼。
她一定不想知道的。
絳珠仙子笑道:“沒什麼喜歡的?那以後喜歡上什麼可遇不可求的,豈不是要硬生生把自己逼出心魔來?”
她當是玩笑話,不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裡德爾呼吸一窒,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緩下來,就在他死命對抗自己內心的時候,就聽到絳珠仙子含著笑意的聲音,她故作失望道:“啊……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我呢。”
她用得完全就是長輩拿小輩打趣的口吻,裡德爾勉強地牽扯了一下嘴角,跟著笑了笑,心口悶疼悶疼的。
裡德爾慢慢閉上眼,任由心底黢黑的藤蔓生長蔓延,最後死死地纏住心髒——他既愉悅,又心知這愉悅或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兩相交織,便生出不可言說的疼痛來。她說不定還與其他人說過很多類似於此的打趣話……他一想到這,就恨不得把她鎖起來,鎖到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半晌之後,裡德爾囈語似得輕聲說:“嗯,我喜歡你。”
裡德爾看不見,絳珠仙子正眼神極溫柔地望向他所在方向,嘴角勾起了淺笑。
裡德爾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無暇去思考些其他的事情了。不知走了多久,利未安森終於停住了腳步,眼前之地籠著說不出的寒意——並不是嚴冬的那種冷,這種冰寒刺入骨髓,與潛藏在魂魄的絕望裡應外合,生出巨大的恐懼。
越是見過冷漠與深淵,這種冰寒的影響便越深。
譬如絳珠仙子只是覺著這裡有些涼而已。
利未安森忍著深入骨骼的疼痛,快意地看向裡德爾,蛇妖一定難受得快死掉了吧。
他如願以償地看見了自己想看見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