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最傷人的話語。
劉拂呆了一呆,已經停了的眼淚,嘩嘩又往下淌:“那是我阿姐……她不應該死的。”
“是啊,她不應該這麼早早的就沒了。”趙幼苓道,“如果吐渾沒有打大胤,如果永京城沒有破,她應該還好好地生活在你們劉家。十五及笄,十六出閣,十七育子,夫妻恩愛,白首到老。”
她見劉拂的神色漸漸好轉一些,微微鬆了口氣。
“她們也一樣。”
“教坊司的那些姐姐們,等年紀大一些,或是尋了人成親,或是做了天子內人。”
“勳貴家的小娘子們,也許會去相看年輕的郎君,日後和和美美,也可能吵吵鬧鬧。”
“還有那些尋常百姓人家的閨女,灶頭、田間,都是各自的活路。”
“如果可以,沒人想死。”
所以她那時候也咬著牙活下去,哪怕後來做了叱利昆的玩物。為了活,為了能有一日回大胤,她含著血淚在茍活。
那四年的時間裡,她恨了很多人,恨到最後恨不動了,哪怕最後死在了她那位嫡出兄長的手裡,她都覺得,已經回大胤了,足夠了。
如果沒有重活一世,的確是足夠了。
“但是。”
趙幼苓站在劉拂面前,慢慢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使自己的視線能夠毫無遮擋地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些人,他們不畏死,還有一些人,他們沒有資格活卻仍舊活著。”
“都是……誰?”
“守衛大胤的將士不畏死,棄城而逃的官吏只貪生。還有那些被俘之後,推了女眷出來擋禍的人家,以及為求生,舍了氣節,忘了祖宗,認賊作父的腌臢貨。”
這樣的人不是沒有。
被俘的人群當中,有不少是一家老小全都被抓著。她曾幾次目睹有人家為了活命,把家裡的幾個女兒,一個一個地推了出去。
吐渾人不在意貞潔,那些小娘子們若是活著,就扔回隊伍裡,繼續帶著走。若是死了,也不用草蓆捲上一卷,棄在路邊,任由天寒地凍下尋食的野狗野狼,將屍首啃食。
那些才是應該死的人。
而不是想要活下去,卻不得不髒了身子,低下頭顱的女人們。
趙幼苓不怕劉拂聽不懂。
以他的出身,雖然年紀不大,又是庶出,但這些道理,他理當懂的。
等他緩過來,趙幼苓松開手:“再者,如果受俘就該自戕,以全家族臉面。你我,還有那些一道吃苦的叔伯郎君們,是否也該自戕?求生,還是求死,何須旁人指點。”
劉拂面上僵了僵。
趙幼苓說得清清楚楚,他雖不能一下就明白過來,可也知道,自己方才說得那些話,究竟有多過分。
他再看趙幼苓,神色就愧疚了不少:“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說話。”
趙幼苓點點頭,抬眼往嚴絲合縫的氈簾看了一眼。
“去打聽打聽屍體都拉去了哪裡。如果趕得上,就去見一面。趕不上……就磕個頭吧。”
她話說完,劉拂像是才想到此事,騰地紅了眼,含著眼淚就先給點醒自己的趙幼苓磕了個頭,然後才出去。
氈包裡沒有別的人,直到劉拂往外走,趙幼苓都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個頭,不管磕的是韶王府的趙幼苓,還是磕的教坊司的雲雀兒,她都受的。
可那些話,她是說給劉拂聽的,也是說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