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樟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給他換了一壺茶。剛想退出去,便被陸準叫住了。
“他走了嗎?”
“回爺的話,沒走。”
“沒走?”陸準睜開眼睛,略坐直了身子,有些意外的說道,“怎麼還沒走?他說了還有事情嗎?”
“小的不知道。”李如樟老實的回答,“他只站在那裡等著,小的問他,他也只說有事要當面跟您說,不肯讓小的代為稟報。”
“那天看他塞給我銀子,還以為他是個活絡的人。”陸準默默地仰頭嘟囔,“這怎麼這麼實心眼兒啊?還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咱們的人到哪兒了?”
“小的剛剛問過,第一批大概還有一天的路程。天冷,車上的東西又多,路不好走。”
“唔,知道了。”陸準沉默了一會兒,終究不忍心把沙場猛將撂在外頭,避而不見,只得吩咐道,“你去,讓他進來吧。”
“是,小的這就去。”
不過片刻,戚繼光走進來的時候,正看到陸準兩手抱著茶壺,望著頭頂的營帳發愣。
“末將參見伯爺!”戚繼光行了禮,站在一旁。
“坐下說吧。”陸準吩咐道,“如樟,給戚將軍搬把椅子過來。”
“是。”李如樟搬來椅子請戚繼光坐下,見陸準沒有別的吩咐,便又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你是一定想知道嗎?”陸準問道。
“是。”戚繼光回答道,“末將真的想不通,還請伯爺明示。”
陸準聽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再一次半閉起眼睛,口中緩緩的說道:“你不懂,我倒是懂了。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將軍就做個單純的將軍,上馬指揮戰事,下馬操練兵卒,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可你知道,你為什麼能這樣如魚得水嗎?”
戚繼光沒有說話,陸準替他回答道:“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心裡明白。你是元輔的人,有什麼閃失,他自然會保全你。你有什麼委屈,有什麼不滿,也盡管可以跟他說,就像這次一樣。如果沒有我,他會親自幫你擺平一切,不需要你管分分毫毫。可是你知道嗎?也正是因為你是元輔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才不想跟你說,不能跟你說,也不該跟你說。若是馮謙知道,我又沒管住這張嘴,肯定會埋怨我的。”
戚繼光依舊沒有說話,陸準說的事情他都明白,但陸準的做法,卻讓他怎麼都不能明白。
“我沒有想害你啊,戚將軍,我這是在救你!”陸準猛然間坐直身子,眼中淩厲的鋒芒讓戚繼光都不禁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才回過神兒來,“以前,我欽佩你,羨慕你。現在,我想替大明保全你。戚將軍,有些話,我真的不想說,但如果你現在繼續追問,我就會告訴你。有什麼,就告訴你什麼。但你得知道,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戚繼光有心就此不再追問,但心底裡又的確很想知道,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表示自己想知道。
“好吧,我告訴你。”陸準嘆了口氣,就著壺嘴抿了一口茶水,方才接著說道,“這批軍衣是誰的手筆,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但我知道,京中朝廷上下幾乎人人都知道,那是那群山西佬兒和武清伯一塊兒,幹出來的齷蹉事情。”
“是武清伯?”戚繼光並不太清楚其中的隱情,聽到武清伯的名號才知道麻煩了。武清伯是當今小皇帝的親外公,那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啊!
“在朝中,你早就被歸到了元輔的派系之中,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你都註定無法輕易的改換門庭。因為你戚元敬的身上,就烙著元輔的印子!楊大人的派系素來和武清伯交好,有鄉誼嘛,再加上都是晉商出身。武清伯可算是鑽進錢眼裡了,這回的事情要是楊大人他們親自幹,會做的比較隱蔽,比較有顧忌,根本不會給你上書的機會。正因為是武清伯幹的,才這麼膽大包天,險些把天給捅下來。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讓你退出這件事情了嗎?戚將軍,薊鎮位置之重要,你我都很清楚。其從東、西、北三面環抱京城,大小隘口有一百九十餘處。京師西大門居庸關、京城鐵門古北口,盡在掌握。所以一旦薊鎮有險,則京師轉眼就在敵軍鐵蹄之下。薊鎮穩固,則京師穩若泰山。這樣的一處地方,放眼天下,除了你戚元敬,還有誰能鎮守的住?所以我才說,我是想為大明保全你。你不能卷進來,否則,就必然會徹底陷進黨爭了!兩派都在等著抓對方的錯處,你巴巴的送上對方的把柄,他們還能輕饒了你?這一點,戚將軍應該很清楚了。”
“可是,末將聽說,您不是……您為什麼要……”
“你是說,我跟元輔的關系?這不關你的事!不要多問了,知道的多了對你真的沒有好處。”陸準笑著說道,“我說了我不會放過元兇,就是不會輕易放過,這一點,你不必懷疑。我對你沒有什麼壞心思,你也大可放心。至於我想幹什麼,這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你會破壞我的計劃……哎,別否認,你是元輔的人,我到底不能完全相信你。你就別再問了,別逼我了,好嗎?”
戚繼光是帶著滿腹疑惑進來的,但出去的時候,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倒更加濃重了。陸準到底為什麼要幫他?他又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他說如果說了實情自己就一定會破壞掉他的行動?這些都是戚繼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當晚,猶豫了很久的戚繼光還是將事情如實的稟報給了遠在京城的張居正,探知他書信的內容,陸準長嘆一聲,心中感覺甚是複雜,更是莫名的煩躁。為什麼大明的武將一定要選擇依附文官呢?把大明弄得跟個長畸形了的瘸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