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醫生彷彿沒有聽到吳肇良急促的聲音,依舊淡漠的說道,“下午兩點三十分的時候,您的女兒因割腕,導致失血過多被送來醫院搶救,但是很遺憾,手術進行了三十分鐘,所有人都盡力了。”
吳肇良聽到割腕兩個字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白大褂醫生後面的話他完全沒有聽見。
“吳先生。吳先生!”
吳肇良猛的抬頭驚醒,接著他又開始搖頭語無倫次的說到,“不可能啊,我妻子一直陪著她,怎麼會這樣。”
“事情發生在您妻子出門買菜的時候。”白大褂醫生的口氣雖然依舊淡漠,但似乎也不忍讓面前的中年人再徒增痛苦,他嘆了口氣,“去看看您女兒吧。”
吳肇良目光呆滯的被醫生領進了放置吳月月屍體的房間,中途經過妻子所在的走廊時,他望了一眼坐在空曠長椅上失魂落魄的她,但是並沒有打招呼的緩步離去了。
吳月月身上蓋著一塊白色的布,臉上同樣被白布覆蓋,那象徵著潔白幹淨的顏色此時卻顯得格外的刺眼。吳肇良呆呆的望著面前在白色布料下微微凸出的輪廓,上前一步,顫抖著手想解開蓋在頭上的白布。然而伸手到了一半卻懸在空中不動了。他不敢接開事實的真相,自責的情緒猶如波濤般湧入他的心裡,悲哀與苦澀此時攪拌在一起順著他的眼角毫無阻礙的緩緩流淌。輕聲的啜泣,緊咬的嘴唇已經變成了深紫色。
“我們檢查過她的身體。”白大褂醫生像是死神的翻譯官一樣,但與剛才不同,他的聲音裡多了些許的憤怒。“您的女兒生前應該被人□□過,身體四肢上有明顯的淤青,而且面板有很多細小的擦傷,有可能並不在室內。□□內壁有說不上太嚴重,但也不輕的損傷,我想......”白大褂醫生沉默了很久,彷彿在搜尋著最合適的詞彙一樣目光不停的閃爍,“我想,應該不止一個人,她的指甲裡殘留了某人的面板纖維。”
雖然已經猜到,當親耳聽見醫生證實事情的真實性之後他雙腿顫抖,望著那凸出的輪廓喉頭一甜,深紅色的液體順著吳肇良的嘴角緩緩流出。
吳肇良的妻子因精神遭受巨大的打擊,無法言喻的自責終於將她徹底擊垮,她在第二天被吳肇良送到了醫院。醫生診斷和他想象中的一樣,從那以後他的妻子一直住在醫院裡接受治療,吳肇良經常會去看她,可每次她都幾乎認不出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誰,時不時的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但說的最多的就是,“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吳肇良暗暗發誓哪怕拼掉自己的命也要給女兒和妻子一個交代。吳肇良清楚自己絕對不能垮掉,他是一名律師,他的武器就是律法。他用一天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確保自己不會因為情緒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蠢事。周平是商業巨頭,心思縝密,經驗豐富,但他兒子周俊安未必如此。吳肇良仔仔細細調查過周俊安,典型的富家公子哥,打架傷人,賭博,吸食毒品,□□等等幾乎全都做過,想要找出他的犯罪證據不會花費太大的力氣,但是想置他於死地卻是很難。月月去世的訊息吳肇良小心的沒有外傳,他知道周俊安雖是做盡壞事,但是膽子很小,而現在的吳肇良盤算著微乎其微的勝算裡有一條是前提,他賭定周俊安並沒有告訴周平他聯合別人□□吳月月的事實,他必須以此為前提,否則在周平的操作下,一切都將是徒勞。
果然,吳肇良的猜想是對的,他拜託警局的朋友,找到了在當時舉辦party那所房子不遠處的小林子裡的一段監控影片。那是靠近路邊的地方。很偏遠,周圍幾乎空無一人。畫面裡有三名年輕人對著一名女孩開始施暴,把畫面放大一些,雖然畫素有些模糊,但可以很清楚的辨認其中一名年輕人就是周俊安,而衣衫襤褸躺在地上的則是吳月月。吳肇良的手用力握緊,彷彿下一秒手裡的滑鼠就會應聲碎裂。他不能移開目光,在他清楚的看見周俊安施暴之前他決不能移開目光。絕望的二十分鐘過後,他閉上了眼睛。他感謝他的朋友。儲存好證據,他還需要得到那三個人的頭發比對月月指甲裡留下的證據以及□□裡似乎無意中落下的精斑。程序出乎預料的迅速,十五天之內他已經收集齊了所有必要的證據。反複的推敲,不斷的整理之後,他終於起訴了周俊安。事實也如他所料,他看見了周俊安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及周平陰歷的眼神。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周俊安被判處死刑,而另外兩人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吳肇良對於這種結果沒有滿意也並沒有過多的要求,他知道如果最終周俊安無罪釋放,那麼他將會毫不猶豫的親自動手了卻周俊安的性命。結果雖是好的,但這幾乎花費了他全部的積蓄和精力,他成功的複仇,但也失去了所有生活下去的動力。吳肇良的生活回歸到了平靜,他的妻子是他的夢,是他最愛的女人,女兒去世之後他的世界便只剩下妻子一個人。吳肇良強迫自己振作,最少也要等妻子康複之後才能倒下。他開始全心全意的照顧精神受創的妻子,同時吳肇良也需要工作所得來負擔妻子住院生活所需的一切費用。漸漸的一切又重歸平靜。
吳肇良身心俱疲,很多事情他不願再去細細考慮。清脆短促的熱水壺的聲音擾亂了他的思緒。吳肇良松開了裹得緊緊的被子,穿上拖鞋。他快步來到水壺龐蹲下身子,拿起擺放在地上的一次性紙杯了一杯熱水,熱氣滾滾翻騰沖出銀色金屬的包圍圈直沖房頂。吳肇良雙手握住紙杯靠近臉龐,讓水蒸氣親吻自己滾圓的臉,然後他再次回到床上坐下,依舊披上被子,臃腫的身體向後轉動。
吳肇良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事情似乎過於順利了。周俊安的死刑一拖再拖,正當他覺得可能事情有所轉變的時候卻在某一天意外的執行了死刑。然而他並沒有接到邀請通知,到現場觀看這惡魔的離去。吳肇良沉默不語,但是心裡卻像是有無腿的蚯蚓在蠕動一般始終安定不下來。
“是不是你覺得爸爸做的還不夠啊”吳肇良有時候會在心裡産生這樣的想法,一定是月月不滿足,才會讓自己有這種感覺。
八月二十三號下午,吳肇良從某位客戶家中返回的路上發現了一臺停在路邊的黑色的賓士商務車,車身左半邊的保險槓上略微存在一些摩擦的痕跡。吳肇良猝不及防的愣在原地,不用再去看車牌號也能明白,他認識那輛車,或者更準確的說他認識周平家每一臺車,甚至比周平家的司機更加熟悉。黑色賓士上午停在一所住宅區的門口靠南面大約二十米的地方。車窗緊閉。大約過了兩分鐘左右,出現了一名身穿黑背心和淺藍色牛仔褲的年輕男人,他沒有去關注小區完美的綠化環境,而是一邊神情緊張的左顧右盼,一邊迅速的穿過護欄,小跑著來到停在門外不遠處的黑色賓士旁上了車。一聲發動機的轟鳴聲,黑色賓士絕塵而去。
華潤館是出了名的小三‘收容所’,作為律師,吳肇良自然明白裡面住著的都是些什麼人,有時候他也會被僱傭去調查裡面女人的情況吳肇良年輕的時候)。周平的出現引起了吳肇良直覺的觸動,或者說周平所擁有的車不應該停在那裡。在他詳細的調查中,周平並沒有在外發展婚外戀情,但也並不能排除周平隱藏的足夠深,才會被自己無意中錯過,否則那將是他在法庭上有力的武器。可他感覺到奇怪的並不僅僅是這樣。大兒子剛剛被執行死刑,就算是心智堅如磐石的人也不可能在短暫的時間忘掉所有的哀痛,跑到外面去享受女人的溫柔吧。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相信今天自己看見的是某些重要資訊的碎片,哪怕到未來也只是碎片他也無所謂,他想為女兒做更多的事情。
吳肇良端著盛滿熱水的紙杯坐在簡易的鐵架床上,目光凝望著外面天還沒有亮起的街道,從背後看去彷彿是一頭短小的棕熊靜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始終無法適應zygx3就那麼毫無徵兆的懸掛在空中,就像是代表生命的鐘擺一樣,一旦失去能量那麼自己的生命也就離死亡不遠了。其實吳肇良租下這裡也做了一番思想鬥爭。期初他想著在門口或是某個角落監視華潤館門口的一舉一動,想要進入內部調查周平所擁有的具體樓房以及門牌號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吳肇良認為自己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擁有自知之明,他並不是這方面的人才,如果被發現無異於宣告死亡,就在當天晚上七點左右,他驚訝的發現周平家裡的另一輛也是最普通的白色路虎就停在道路另一邊百米以外的地方。吳肇良頓時警覺了起來,他那像氫氣球一般的身體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再加上h市的氣溫實在太過寒冷,想象著身穿厚重棉襖,手拿照相機不時來回走動的可疑‘棕熊’,吳肇良無奈的搖了搖頭斬斷了最後的僥幸,最終決定花費剩下的可憐的積蓄租下了現在的連傢俱都沒有的空曠房間。
然而事情和他所期待的截然相反。吳肇良每天都守在這簡陋的小房間裡,用早就準備好的三腳架和上面的相機拍下所有可能成為周平把柄的證據,事實上吳肇良連他自己在想什麼,所要尋找的是什麼都不清楚,相信直覺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心理暗示罷了,他能做的只是按照本能的反應按下手中的遙控相機的快門而已。
今天是第五十三天,吳肇良本以為習慣了清晨的嚴寒,可依舊瑟瑟發抖的身體預示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適應能力。兩個月的租金已經是他經濟上的極限了,他沒有辦法拋開至今精神失常,躺在醫院的妻子不管,卻日複一日的來這裡消磨時間,做著莫名其妙的事情。在過去的五十二天裡,吳肇良算起來幾乎有四十天都在這裡度過。黑色的賓士車從那之後只出現過兩次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白色路虎只是停在那兒一動不動,等到深夜降臨便自動離去,第二天一早會再度到來,如同計算過一般穩穩守在絲毫不差前一天的位置。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吳肇良不禁為自己愚蠢的行為感到羞恥,“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啊”他不只一次這樣質問自己,“我不過是想減少對月月的愧疚感而已,還說什麼更好的替她報仇,簡直不可理喻”這是他第一次質疑自己的直覺,從那一天開始直到昨天,他都未曾再來過這一毛不拔的地方監視什麼鬼才知道的東西。
季夢雨並不知道自己出現給吳肇良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吳肇良在調查自己女兒的案件時所付出的心力其他人根本無法想象,不僅僅是月月,周平,周俊安以及他身邊的那一夥人,他把當時所有相關的不相關的但他認為可能有借鑒作用的事件全部調查了一遍,也正是這樣,吳肇良一邊分析著季夢雨哥哥的案件一邊悄然解開了卡在心中的鐵鎖。這份直覺究竟想指引他到何種程度他依然不清楚,只是他已經明白了他必須這麼做,哪怕最後的結果依舊空空如也,只剩下七天時間,他願意為此賭上一把。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吳肇良吃完了塑膠袋裡的最後一桶泡麵。他坐回到三腳架旁邊,再一次開始了枯燥的觀察生活。十分鐘之後,吳肇良突然精神一振,他手裡緊緊握著相機快門的無線遙控器,眯起眼睛,如同最敏銳的鷹隼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著緩緩駛向華潤館大門口的黑色英菲尼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