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沒有。”季安皺起鼻子,目光低垂,毫無底氣的回答。
葉辰仔細聽著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對話,然後用自己的經驗和方式加以提煉總結。人在準備說謊的前一秒會有猶豫,不管是說謊成性的人,還是普通人都不會例外,區別在於猶豫時間的長短而已。在謊言出口的瞬間就如同在原有的軌跡上增加了一個驅動的齒輪,新增加的齒輪會有各種各樣的形狀以及運轉方向的不同,磨合期可以很短,也可能很長,一旦齒輪增加並且在工作當中,那麼必然就會出現另一個新的齒輪與之銜接的軌道,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一個謊言需要另一個更大的謊言去圓第一個謊言。而葉辰需要做的是分辨猶豫的部分是否是因為即將出口的謊言,還是真正在回憶當中的真實情景。
季安確實有殺人的意圖,葉辰暗忖道。只不過因為某些出乎預料的情況發生,並沒有使用準備好的水果刀,而是在情急之下用煙灰缸敲打死者的頭部使其重傷。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葉辰怎麼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在得知秋芮仍一息尚存的情況下沒實施救助,反而阻斷了她的呼吸置她於死地呢。之前看過季安的資料,葉辰知道他與前妻有過不愉快的過往,加上秋芮的行為簡直與前妻如出一轍。季安不是老成持重的人,即便是再老實無能的人也無法容忍這種侮辱男人最根本尊嚴的情況發生。如果季安在暴怒之下動手打死秋芮,葉辰不會有絲毫的懷疑。可是一鼓作氣,再而衰,季安的第一次攻擊應該就已經把所有的怒氣全部宣洩出去了,在這之後的行為是普通人在失去大半怒氣支撐下難以做到的。
此時的葉辰已經封印了自己身體內部有情感波動的一面,他不會斷然的只用常理進行分析,很多犯罪恰恰是突破常理的,無法用正常邏輯去推理分析的,不排除季安就是這種犯罪,至少透過現有的觀察和證據看來,葉辰百分之九十六五選擇相信後者。
“說謊只能加重你的刑罰。”老楊加重了‘刑罰’兩個字說。
季安似乎在權衡利弊關系一樣保持低頭的動作,說出“說謊只能加重你的刑罰”時,季安才猛然抬頭,嘴裡彷彿是在唸動某種能使自己脫困的咒語般翕動,“我是有這個想法。”季安小聲說。
“大聲點。”老楊將快要離開椅子的屁股坐了回去,雙手交叉在胸前說。
“我是有這個想法。”季安用最開始的音量說,“但我只是有這個想法而已,並沒有付諸行動,那把小刀也一直放在衣服口袋裡,從來沒有動過。”
“那是因為你沒有動用它的機會而已,因為你最後是用手邊的煙灰缸砸向秋芮的。”老楊像是用最終陳述事實一樣的語調說。
“我要怎麼說你們才能相信呢,我真的沒有。”
季安似乎想用手揉搓自己的臉,卻發現了雙手已經被銬住,無法動彈,只能用力扭曲著五官,彷彿這樣做能讓他減少一分無力感給他帶來的痛苦。
“還在狡…”
葉辰微微抬手擋在老楊的胸前,阻止了老楊逼問性的發言。葉辰明白老楊並不是想要屈打成招,而是用迫使犯人在高強度的逼問下無法守住心理防線,下意識的說出實話的一種專業審訊手段。雖然老楊在其他地方表現平平,但審訊犯人確實是個中好手,他信任老楊,這也正是葉辰自從進入審訊室以後就一直坐在一旁緘口不言的原因。
人能夠預料到的事情永遠是預料之外。葉辰始終凝視季安,觀察所有能夠透過肉眼觀察到的事情。但是,葉辰感覺彷彿一切情景與感覺都蒙著一層薄膜,時時刻刻束縛身體,連呼吸都變得不自然起來。不知道是哪出現了問題,但必須打破僵局,葉辰想到。
象徵性的清了清嗓子。葉辰凝望季安,用區別於老楊的平緩的語調說道:“我們換個話題,你可以抬頭看著我。”
季安似乎也比原來冷靜了一些,緩緩抬起頭看著葉辰。身體因為疲憊變得歪倒在一邊,彷彿只能拄著隱約的意識本能的坐在這狹小的審訊室裡。
“我的同事趕到現場時發現,你正在秋芮屍體旁做著什麼事情,請你回憶一下當時你在做什麼。”葉辰雙手輕輕放在桌面上,手指自然交叉,舒展了輕微皺起的眉毛,用一種似乎只剩下理智的聲音說。
暗黃色的燈光幽幽的照著房間,軟綿綿的沉默卸掉所有打在上面的力道,不期而至的降臨。
季安似乎在這短暫的休息當中恢複了一些思考能力,停頓片刻後,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說道:“我,我當時冷靜了以後,準備回去和芮好好談一談。可沒想到我開門進去之後,就發現秋芮莫名其妙的倒在地上。”季安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剛開始我沒多想,以為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接著我就過去想扶她起來,結果近距離一看發現不對勁,怎麼叫她都沒有反應。接著我伸手去扶她的頭想讓她坐起來,卻感覺手上有黏糊糊很滑膩的感覺,拿出來一看才發現是血。”季安彷彿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當中,睜大了眼睛有些慌不擇言的說道:“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倒在地上,而且頭上還有血跡。然,然後我就看到桌子上的煙灰缸,煙灰缸上好像也有紅色的東西,在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想確認她還有沒有呼吸,就趴伏在她臉上感受了一下,知道結果之後我就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沒辦法思考,只是看著手裡的煙灰缸。是真的,真的是這樣,我回家的時候芮就已經死了,我沒殺人。”
如果時間和地點沒有如此湊巧的話,葉辰也許會選擇相信季安所說的情況,可事與願違。葉辰輕輕用手指點了幾下桌面,說,“你說的我會作為記錄,接下來請繼續回答我的問題。你回家的時候,房門是鎖上的,還是開著的?”
季安低頭,眼睛不停的左右掃動,被銬住的右手像是回到了當時的時間和地點一樣在記憶的驅使下試探性的做出擰動鑰匙的動作。
“是鎖上的。”季安停止回憶,抬頭說。
“鎖上的,你確定嗎?”
季安猶豫了三秒鐘之後開口說,“沒錯,是鎖上的,我確定。”
葉辰微微頷首。鎖上的?如果季安是在說謊的話,這顯然是不利於佐證他無辜的發言。如果是沒有上鎖的房門,這種說法不是更容易說的通麼。或者他只是在陳述事實,這樣會加大可信度,而秋芮是在季安回去之後殺害的。葉辰抬手掐了一下眉心處的xue位,似乎想把那糾結在一起的亂麻斬斷。這不合理,如果是回去再殺人除了心理上的不合邏輯之外,在物理上也不對,時間也不對。再試著問幾個問題擾亂一下他的思路,葉辰想。
“你所說的煙灰缸我們已經鑒定過了,上面的血跡的確是秋芮的無疑,而且煙灰缸上只有你們兩個人的指紋。案發現場所有的角落我們都已經檢查過了,沒有第三個人出入的痕跡,這幾點你怎麼解釋。”
季安不知所措的用很小的幅度不停左右搖晃著頭,眼睛像是缺少參照物一般難以聚焦,不知道看向哪裡,嘴上猶如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煙灰缸上肯定會有我的指紋,因為是我在用的,至於為什麼沒有第三個人出現,我不知道。”
“你之前說過,發現秋芮身旁有男人的跡象,說說你怎麼發現的,那個男人又是誰。”葉辰凝望季安,面無表情的說。
季安沒有再做掙紮,只是臉上有些勉強的表情說道:“那個男人我的確見過,但他到底是誰,是幹什麼的我不清楚。至於怎麼發現的其實是個巧合,有一次碰到她的同事說漏了嘴,我才開始懷疑起來。”
葉辰微微皺了皺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著季安問道:“同事說漏了嘴?你和秋芮的同事很熟嗎,他是怎麼知道的,說漏嘴是怎麼一回事,具體說說。”
季安像是翻閱記憶的進度條一樣,抬頭看著天花板回憶了半晌之後才把視線對準葉辰說道:“恩,大概是上個禮拜吧,那天好像是週六,我記得那天我休息。”季安確認般的點點頭,繼續說,“那天也是碰巧,我本來準備去樓下便利店買包煙,然後直接去附近的一個棋牌社裡打牌。正好在便利店買完煙出來的時候就碰上了一個人和我打招呼,我起初根本沒記起來這人是誰,後來聽他說起芮的公司聚會時候曾經見過面的時候才想起來,那人是芮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