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呂岱敢在荀酹面前撒潑打滾,卻絕不敢用這種態度對待魏徵,一來魏徵天神神魂這身份,確實比閻王地位高;二來,呂岱心中清楚,魏徵與自己沒有往日交情,手起刀落自然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見呂岱不再吭聲,魏徵起身走到荀酹面前,稍稍躬身,道:“請大人的孟婆湯。”
荀酹揮手,盛著孟婆湯的琉璃盞便飄到魏徵面前,魏徵取了琉璃盞,轉身向呂岱的方向走去。
他將琉璃盞中孟婆湯點入呂岱眉心,之後用手中笏板抵住呂岱額頭,輕聲誦唸咒語,沒過一會兒呂岱便昏了過去。
魏徵收回笏板,同時把飄浮在空中的兩團氣分裝到兩個瓶子之中,而後說道:“仵官王的七情將由陸判保管,這段記憶則交由鐘判處理,各位可有異議?”
無人出聲。
“那便請諸位謹記,從此刻起,呂岱用回女身與原名。”魏徵的聲音響徹整個閻王殿,“仵官王呂黛,原為女媧娘娘座下仙君,於巫妖大戰後受伏羲大神之託,與諸位一道,入地府鎮守十方。”
隨著魏徵的這句話,地府幾乎所有“人”的腦內都有一段記憶消失不見。從此,呂岱便是呂黛,沒有人會記得她曾對孟婆的糾纏,亦不會有人再對她提起陳年舊事。當然,四判和荀酹自然是不會忘,但他們同樣也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荀酹吩咐道:“黑無常,你將仵官王送回屬地安頓好。白無常,你去帶下一個吧。”
黑白無常領命而出,不一會兒白無常就把秦廣王蔣子文帶了進來。
荀酹連看都不曾看蔣子文一眼,用完全聽不出語氣的聲音說道:“秦廣王蔣子文買通地府鬼差意圖加害於我。”
“什麼?”
“他有毛病吧?”
“吃錯藥了?還是徹底瘋了?”
閻王們的聲音疊在一起,偌大的閻王殿裡響起了陣陣嗡鳴。
荀酹抬了下手,等再次安靜下來之後才接著說:“蔣子文與白辯早有聯系,我跟風惠然前腳回到酆都,後腳他就利用替我送信的鬼差給風惠然下了興陽散。這興陽散是什麼東西,有什麼功效,目的何在,我想不用我再詳細說明,各位心裡都清楚。前幾日酆都落下九道天雷,蔣子文誤以為是興陽散起了作用,跑去通知白辯,白辯趁此機會妄圖用噬靈術汙染人族,撬動封印。若非我有所察覺,將計就計殺了白辯,恐怕此刻封印已被後土掀翻,諸位可沒有機會坐在這裡聽我論功過了。”
幾位閻王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知道為何今日荀酹要召他們來。
“那九道天雷是因我將一段關於洗靈術的記憶還給了風惠然所致,這確實與蔣子文的興陽散無關。但我為什麼要扛下這九道天雷把記憶給出去,蔣子文,你心裡最清楚,對吧?”荀酹說道,“當年在你的遊說之下,風惠然大方地把洗靈術教給玄冥,玄冥也確實用它解救了不少巫族族眾,但為什麼那些被解救下來的巫族最後因各種原因全部死去?又為什麼你潛心研究多年的法術最後以失敗告終,我想讓你現在在這裡講給所有人聽。”
蔣子文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荀酹:“很好。既然你不願說,我便替你來說。當年你將我從風惠然身邊引開,便是不願我跟他一起研究洗靈術。而後你攛掇玄冥向他借洗靈術,又剛好是我不在鐘山的時候。你心裡盤算著,讓玄冥以天下大義的名頭借出洗靈術來供你研究,便可以助你突破瓶頸,把你那所謂感召之法煉成,到時候你便是女媧宮中第二個擁有慈悲之術的仙君,你想用這個來換得傳承,成為真正的神,我說的可對?”
沒待蔣子文回答,荀酹便接著說道:“可是後來你發現玄冥有所保留,並沒有把全部洗靈術都給你,但你沒辦法大張旗鼓去要,因此吃了個啞巴虧,只能自認倒黴。但實際上即使你拿了洗靈術也沒用,因為這術法的根源和關鍵,是風惠然自己。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能完整使用洗靈術的,只有他一個人。”
荀酹輕輕抿了一口茶,繼續講述道:“若你當年沒有將我從風惠然身邊引開,我定會知道洗靈術的關鍵和使用方法,那麼我就不用受那九道天雷,縱使風惠然沒有記憶,有我教他如何破了白辯的巫術就行了。可是我不知道,如今世間沒有任何人知道洗靈術到底該怎麼用,所以在面對噬靈術時,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把記憶還給風惠然。那麼請問,我該不該把這九道天雷算在你的身上?”
蔣子文反駁:“可是若你當年沒有跟燧人做那交易,天道也不會因你還了風惠然記憶就罰你!”
“如果我當年沒有強留下風惠然,當白辯使出噬靈術的時候,還有誰能扛下這一劫?!是你蔣子文嗎?”荀酹站起身來,盯著蔣子文狠狠說道,“蔣子文,事到如今你還在跟我算因果?那麼我便告訴你,我留下風惠然,是因為天道讓我留下他。當年若非燧人已經預知到今日之難只有風惠然能解,他斷然不會同意我的訴求。你們都當我是為情所困,卻不知天道之下,天神的每一個選擇都有深意。生與死,去與留,全部都是定數。凡人生死有命簿,神之生死從天道。若我真的能以一己之力決定風惠然的去留,那我早就可以直接殺了後土,徹底免去麻煩,我又何苦來回奔波,你們幾位又何必四散各地守著封印節點?這點道理,你們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嗎?”
荀酹的話讓大殿之中再次安靜了下來。他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們眼見荀酹拿著女媧的神力,自由往返於人間地府,而自己卻因為職責所在無法長久脫身,日複一日地困守在屬地,心有不忿罷了。在他們看來,一塊石頭化成人形,生來便比他們輕松,而天道似乎又對荀酹格外偏愛。多少仙君擠破頭想到女媧座下修煉而不得,他卻能得到女媧的青睞,被日日帶在身邊;他要與風惠然在一起,伏羲便為他們做見證;巫妖大戰中,他奔赴令正谷,神農中途攔下他,自己拼得重傷隕落;他要留下風惠然,燧人便豁開三生石將風惠然塞了進去,甚至連帶著神荼鬱壘都要替他受過;五千年忘川煎熬,那些魍魎命魂到最後竟對他俯首帖耳;接任孟婆之後,他身負女媧留下的神力,竟然就成了這天地之間能力地位最高的存在。十殿閻王哪一個不是當年的佼佼者,如今整個地府包括天神神魂所化的四判都要聽命於他,這境況,就算是再心胸寬闊之人也無法立刻就接受並釋然。
鐘葵走到大殿中央說道:“凡是因果,便都難以理清。但如今蔣子文與後土勾結是真,買通鬼差給人族使者下藥是真,這兩件事他辯無可辯,也已經認罪。我四人商議合計,判蔣子文背負魂枷千年,同時,每年二月初一由黑白無常押解至轉生漩處,受滿八個時辰的刑罰再回到屬地。除此之外,千年之內不得離開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