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這也太……”風惠然搜腸刮肚,才憋出一句,“太不是東西了!那他後來是怎麼死的?”
“被後土殺死的。”荀酹說,“後土其實也知道顓頊、共工和祝融之前的謀劃,但他在巫族十萬年,早就把自己當作真的巫神了。他對人族沒什麼感情,在得知顓頊才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幕後黑手之後,便把顓頊也殺了。”
“我得緩緩。”風惠然灌了半瓶水進肚。過了足有五分鐘,他才開口:“我還是不明白,既然這樣,天神們最後為什麼要留下人族?燧人、神農和有巢在大戰之中一邊調停戰爭,一邊忙於庇佑人族,這也是假的嗎?”
“這都是真的,人族確實是得了三位天神的庇佑才活了下來,那是因為人族並不需要靈氣。無論妖族還是巫族,修煉都需要靈氣。就算棄了人族,天地靈氣依舊不夠巫妖共存。”
風惠然:“也就是說,顓頊從一開始就籌劃錯了?”
“是的。”荀酹點頭,“哪怕天地靈氣稀薄到真的需要削神滅族的地步,也不會對人族有絲毫影響。這抉擇當中壓根就沒有人族這個選項。巫妖同源,即使中間短暫地分開一陣,最終也會重歸一體。”
“這就是……天道嗎?”風惠然低聲說,“天道早就有定數了,只是在天道之下的生靈太過短視,才會造下一次又一次的罪孽?”
荀酹捏著風惠然的手:“我用了許久才明白的這個道理,你只是聽完故事就想明白了。你……真的很不一樣。”
風惠然搖了搖頭:“我其實還懵著呢。這顓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了。他這是圖何許啊!”
“或許就是當局者迷吧。他看到人族掙紮求生,看到天地靈氣稀薄,看到人神在神族的地位日益低下。他心有不甘,想為自己和自己的族眾拼出一條路來,這也是正常的。”
“我明白了。這樣的人族,確實不值得你拼盡全力去守護,若非當年……”
“惠然,你想多了。”荀酹笑著打斷道,“天道自有定數,就算沒有顓頊這自以為是,也還會有別的事情引得巫妖兩族爭鬥不休。是天道選擇了人族,而非人族爭來了什麼。天神隕落,半神入幽冥,這些也都是定數。蓐收不懂,禺沒有看透,後土其實也並不明白,如今這一切,根本就不是顓頊的錯,也不是人族的錯,他們只是被天道放棄了,僅此而已。”
“那巫妖兩族也不知道?天神呢?天神就這麼看著?”
荀酹回答說:“都知道,但是沒有用。因為誰都不可能主動站出來說‘我們不打算活了,為了天地平衡我們自裁’。就算妖神和巫神中真有這麼深明大義的,那些在仙山靈地潛心修煉的巫族和妖族族眾們也不可能做的到。螻蟻尚且偷生,誰又能真的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天地大義’放棄自己的生命?至於天神,他們是最早知道巫妖總有一族會被放棄的,但他們什麼都做不了,或者說,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了。就像我當初在翼望山上跟你說過的,這是天神們的命。萬年前的巫妖大戰,看上去是巫族和妖族兩敗俱傷,但其實傷的最重的是天神。所有天神全部隕落,只留下獬豸這一隻神獸。因為都掛著神族的名字,所以後世人們便覺得天神和巫神妖神也差不太多。可實際上,那時的天神都是盤古精魂所化,是真正與天地血脈相連的存在。天神全部隕落,意味著後世生靈不再能與天地共感,也意味著此時世間再沒有能庇護普通生靈的存在了。從最後一個與天地共感的天神隕落的那一刻起,萬千生靈便重新回到了‘混沌’,不是孕育盤古大神的那個混沌,是即使依舊存活,卻徹底孤立無援的矇昧狀態。”
荀酹的語氣始終是平淡的,但風惠然卻感受到一種由心底發出的寒涼和孤寂,彷彿獨自一人置身冰原之上,冷得讓人無法呼吸。
荀酹接著說:“我剛才問你能不能接受真相,是因為這段往事和它帶來的後果,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拋開天道註定不談,人族在巫妖大戰之中扮演了這樣的角色,確實不光彩。在令正谷這裡戰死的人神當年可以說是自願赴死,他們知道顓頊的所作所為之後無顏面對其他真神,想代表人族從中調停戰爭,可是為時已晚。到後來所有人神主動棄了神權,斬斷天梯隔絕地府,也是因為不敢再面對當年的真相。神族後裔對人族失望透頂,從此隱居蓬萊避而不出,妖族死傷慘重,雖與人族共享人間,但這也是時間彌合出來的結果。帝禹落筆隱去了殘忍的歷史真相,隨著那一輩人的離世,一切都安靜下來,就連這最嚴重的後果都不再被人知曉了。”
風惠然:“從那時起,人族包括妖族,都要獨自面對未來的所有風霜動蕩,曾經擋在他們身前的那些天神們,已經消失不見了。就像……就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需要自己直面一切了,對不對?”
“是的。”荀酹回答。
風惠然長長地撥出一口氣:“那我們現在這又是在幹什麼?”
“在遵循女媧娘娘的遺志,用盡全力去保護那些普通生靈,哪怕我們能力有限,也總要試上一試。”
“這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啊。”
“你願意嗎?”荀酹問。
風惠然握緊了荀酹的手,淺笑一下,說:“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