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李萊爾被自己藏得太深了。
被拋棄在時間之海的李萊爾,你好,終於回來了。
她絲毫不討厭自己這幅模樣,就是這麼不起眼的自己咬牙撐了這麼多年。
無論殘缺或是粗糙,她全然接受這樣的她。越這麼想,李萊爾將兩條手臂各自環上肩頭,緊緊地擁抱住身體。
“很冷嗎?”
“有點熱。”李萊爾回過身去隨口一答,時崇突然貼近而來,伸過左手不知道要摸索什麼東西。
兩個人的距離突然縮短,她整個往椅背後退,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你……”
很快她發掘誤會時崇了,他只是將她的安全帶勒緊、扣好,聽見條帶合上的跨啦一聲便彈回原來的位置。
她全身鬆了一口氣,因緊張握緊的拳頭舒展開來。
猛不丁,時崇的手背往額頭貼上來,然後撤下貼到他自己的額頭上,伴隨著喃喃自語,“還好,沒感冒發燒。”
車內熱流與車外擠進來的清風互相打架,李萊爾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的,背過時崇,捂住突突的心口。
到達目的地,李萊爾推開車門,立刻在路心跳下車,時崇故意從車尾繞過去,除了幫她擋住可能會飛過來的車輛,還牽著她往裡走。
金框鋁鐵門撐開四方口形嘴緩緩合上,他們主動被捲到最深處。剛從一個大宮殿出來,複踏入另一座小洋樓。
時崇按動智慧鎖,風很大,還沒反應過來,門恰如驚堂木激昂打在烏木桌上,邦的一聲反扣上鎖。
兩個同時被潑濕的人,兩個一樣狼狽的人,各懷鬼胎,假裝無事發生,按捺翻江倒海的神思,互為對方遞上熱水、毛巾、吹風機。
李萊爾從隨身攜帶的包包換好晚會的替換便服,先他一步坐在客廳裡,周圍靜得出奇,衛生間吹風機呼呼響。
她一個人端坐在客廳中心,有點無聊,站起來四處探探。時崇家裡只有合他自己碼數的拖鞋,套在李萊爾的腳上後面空出一大截,一不留神拖在地上總會吧嗒發出聲,像熱戀的情侶在接吻。
她徐徐踱過幾步去夠電視機旁的高櫃,夠著遙控器後按下開關,放點聲響以至於一個人不那麼尷尬。
電視機緩緩流淌出一曲抒情的鍵樂,某位外國音樂家的鋼琴表演正在重播。
她隨手持著遙控器置到幾步前的長方形一字流理臺,杯架支盤的中心豎起一根鐵芯,往上左右張開觸手,掛在小手上的貫貫玻璃杯,她用手指略微一挑動,杯壁與杯壁叮叮當當地響。
怪好玩的,可她立刻被其他東西吸引過去,順著流理臺的方向,她聞到似有若無的花香,跟隨著尋過去,白瓷長頸瓶裡插著幾朵恬靜的百合花,守在花瓶旁的是一隻水晶白兔鎮紙擺件。
李萊爾剋制不住去摸花瓣,花片光滑地包上一層極細極薄的膜,那質感就是感覺起來再真也是假的,他守著一株假的死物為甚,養一株真的也無需太費力。
正要納罕,背後響起一句,“你喜歡這花嗎?”
李萊爾的長臂險些將花瓶掃到地上。
還好,還好。
地面上幹幹淨淨。
時崇突然出現害得她沒站穩,踉蹌一步,兩手抓住吧臺臺沿突出來的一小塊,摳得緊緊的,彷彿剛剛差點要摔倒在地上碎掉的是她。
她立住了,站好了。
一抬頭,時崇就立在離她不到半快瓷磚的距離,像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他的呼吸聲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攢動,像電磁幹擾訊號,連帶著好不容易平息好的呼吸節奏,再次被打亂。
“你嚇到我了。”
今天她結巴了不少於三次,神經如橡皮條狠狠地被一拉一鬆,如今高度繃緊。
李萊爾往後退,流理臺桌面橫堵住她的腰,退無可退了,只能前進。
又是這個場景,又是這個模式,他們又要吵架了。
她和他之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沒完沒了的拉鋸。
時崇往後扯開一步,卻伸出手緊包住她的手腕,那濃密的眼睛嗔瞪著,長睫毛根根直立像欲要中傷人的箭矢,語氣持槍進逼她,“時力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害怕了,所以這次來,是要跟我告別的。”話說盡了,嘲弄地發出一聲冷笑,“哼,你果然又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