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提著兔子來
晚七點。
李萊爾沒回繡坊,踩著細高跟在菜市場兜圈。
這個點剩不下新鮮的魚,價格因此會打下來一些。生鮮燈外圍罩著紅色硬煙紙殼,光線收束打向平桌,細密的魚鱗閃得令人暈眩。被撿剩的魚苗堆疊成小山堆,腥氣四溢。
李萊爾眯著眼,費力挑揀足夠父親陳明河獨食一星期的量,扔到竹筐裡給魚販計費。付完錢正要走,卻被熟臉小販的一句問候攔住。
“小萊,這麼晚來買菜?”
小販是以前住在繡坊附近的,專營野味。不願承認是為了價格低廉故意蹲點,李萊爾用別的話圓過去,“剛剛參加了同學會回來。”
她有一張溫馴的小兔子臉,惹人生憐。說話聲音輕輕的,常常給人一副好接近的感覺。
小販直誇,“怪不得穿得這麼漂亮。”
家裡的刺繡旗袍倒賣得差不多了,今天這套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袍子上綴的是白色浮雕茉莉,簡約大方。這一身襯得她像黑夜裡突然被開啟的手電,照得四周雪亮。
小販說,“我這正好有一批兔子賣不出去。你看看要不要挑一隻,這下李斯萍可管不住你了。”
李萊爾沒對小販的話做出回應,只是安靜打量他身後的籠子,掉皮像得了面板病,一塊黑一塊褐地斑駁,裡面還竄出一股皮毛發酵味。她抿了抿嘴,請求似的語氣,“能讓我看看嗎?”
小販聞言往側邊倒退,像緩緩拉開的舞臺帷幕。其中有幾只毛色非常漂亮,剛熨燙過似的順滑。
可李萊爾偏偏看中那隻髒兮兮的,皮毛褶皺比洗舊的牛仔褲還要多,非常瘦弱,絲毫讓人沒有想要親暱的慾望。
原本想要轉頭就走了。
可兔子眼睛是血紅色的。
沒什麼特別的,但李萊爾只望了一眼,就跳進十四歲逃過的那節墊高繡繡法課。血紅色是被李斯萍打得手心通紅的紅。
小販很快察覺到李萊爾的目光,聚焦在角落的那隻醜兔子上,“你看中這只呀,冒牌貨來著的,拿到手時我以為是什麼外國純種,沒想到也只不過是……”
“不了不了。”李萊爾露出羞赧的神情,垂著眼連忙拒絕。
為了養兔子,小時候她暗自逃了不少課。母親李斯萍過世之後,她再也沒養過。
應付完小販絮絮叨叨的推銷後,李萊爾提著完全不算重的食材回家。今天的天氣算不上特別,淅淅瀝瀝下了一天的雨。街上都是雨後留下的小水坑,行走時泥點全濺在小腿肚上,忍著高跟鞋細錐緊貼腳底的不適,李萊爾趕往繡坊。
說是繡坊,其實應該算作工作室。工作室上下共有四層,一層是門店,二三層是過去繡工繡孃的教學基地與工作間,只有第四層才是私人休息的場所。
繡坊破産後,李萊爾和父親陳明河一同搬進工作室頂層,家裡所有房産以及幾個産出不少獲獎作品的大繡廠早已變賣出去,只剩下一個小廠子,僅有十幾個繡工留下。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眺望到繡坊門店前隱隱綽綽的燈光。走到門口時卻又原地徘徊,像結婚多年的中年男人,下班後不急著回家,躲在憋窒小車內,借一根根煙逃避生活瑣碎。
轉了兩圈,李萊爾上樓。
門栓上積了厚厚的灰。每邁上一塊階梯,樓層便冒出吱呀吱呀的慘叫,燈光也隨之被稀釋。四層門前一片漆黑。
“怎麼不開燈?”李萊爾伸出手掰正電燈開關,視野瞬間明亮。陳明河就是這樣,永遠分不清在哪裡節省,在哪裡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