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懷瀟收回手,“我很快就回來找你,有事打我電話。”
他走之前還得叮囑幾句,就好像她是個小朋友一樣,喻瓷語氣無奈:“我知道了,你去吧,我就在這附近轉轉買點東西,你記得留單據,到時候我找老李報銷。”
靳懷瀟走了很遠回頭看她,喻瓷已經去別的店裡了,比起他的猶猶豫豫戀戀不捨,某人看起來要果斷多了,說走就走。
喻瓷買了點菜,差不多過去了三十分鐘,靳懷瀟還沒出來,說在買最後的臘肉,馬上就能回來找她。
她等他的功夫進了一家麻醬店,店裡正在磨花生醬,進去就聞到濃鬱的花生味和小磨香油的味道,倒是不難聞,她低頭看玻璃櫃裡擺的醬料,有花生和芝麻兩種醬單賣的,也有兩種按不同配比配出來的,還有加了其它料的。
喻瓷轉著看了看,拿起盒子裝了幾罐醬料。
排隊結賬的時候,店裡進了個人,扯著嗓子喊:“老闆,拿一罐芝麻醬,再來瓶小磨香油。”
那一刻,喻瓷覺得自己就不該進來這家店。
那聲音已經多久沒聽了呢?
好多年了,她明明這些年忘記了很多事情,情緒麻木後連記憶力也大幅衰退,可有關那個人的聲音,這些年依舊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她夢魘的開始。
很多年過去了,過去叉著腰在街裡跟人吵架的女人,連最小的兒子都已經要上高三了,她也被歲月侵染,這聲音遠遠不如過去洪亮,聲線很粗也很啞。
喻瓷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在她的脊背攀爬,一路竄到頭頂,她聽不清對面老闆讓她結賬的聲音,視線模模糊糊,耳邊盤旋迴繞的,是過去讓她崩潰的話。
——“他有點錢全給你花了,拿自己學費給你治病,寒假暑假兼職的錢一分不往家裡寄,都留著給你祛這道疤,喻小姐,你為他留下這道疤,他給你洗衣做飯伺候這麼多年也該夠了吧?”
——“還說要留在海城跟你結婚,憑什麼呢,我生他養他,到頭來是給你生了個管家?”
——“你給他付過房租嗎,洗過一件衣服做過一頓飯嗎,有賺錢的能力嗎,能給他創業的資金嗎?你現在吃的飯、住的地方、拍照的相機、脖子上掛的項鏈,花的全是他的錢。”
——“說實話,我只覺得你在拖累他,懷瀟這孩子太負責任了,你留那道疤的時候,他連著半月都沒睡好覺,硬是要轉去你們學校。”
那些話在二十一歲的喻瓷心頭留下厚重的陰霾,無法揮開,如影隨形,讓她最後崩潰,不斷自問:
——靳懷瀟,你到底愛我嗎?
到底是不是為了這道疤,為了負責任?
爸爸不愛她,媽媽讓她理解一下,哥哥有自己的生活,那時候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靳懷瀟身上,只有這個人是毫無保留全身心愛她的,只愛她一個的。
所以當這份愛摻了雜質不再那麼純粹時,她苦於自證卻又無法想通,腦子擰成一股繩,讓她最後也無力挽回走向毀滅。
午夜夢回,她想起靳懷瀟時候,總能想起那個人。
“……喻瓷?”
胳膊被人扯住,喻瓷手上端的麻醬全掉在了地上,玻璃瓶碎裂,醬料流了一地。
她的手在抖,呼吸也在抖,看清面前那張臉的時候,她眼前的世界一點點碎開,又慢慢粘合,重組成六年前那張臉。
那個個子明明沒有她高,卻又高仰下頜,似乎在居高臨下睥睨她的人。
“還真是你,喻瓷?”女人神色一變,目光又在店裡轉來轉去:“你回來了,那懷瀟也回來了?你們結婚了?”
喻瓷呼吸不上來,肌肉不受控制顫抖,頭暈讓她站立不穩只能扶著櫃子,尖利的耳鳴讓她的頭很脹很脹,所有的力氣一瞬間抽離,當年那個打在臉上的巴掌,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疼到她覺得嘴裡一股鐵鏽味兒,好像被打出血了一般。
“懷瀟呢,喻瓷,我兒子呢?”
喻瓷唇瓣翕合,抖了半天,用了渾身的力氣磕磕絆絆吐出一句好似哽咽的話。
“靳,靳……靳懷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