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記事起,你們的照顧就是無微不至的。幼時他貪玩不肯午睡,但總會伏在桌子上睡過去,每次都是父親輕輕把他抱上床,母親靠在床頭給他搖扇子,不願假手於人。”
“在他八歲那年,想親手給你們烤紅薯吃,結果不小心把廚房點著了。他當時很害怕,覺得惹了滔天的大禍。結果你們只是一邊指揮家丁滅火,一邊笑著說他是個傻孩子。”
閻月說完,嘴角掛起一抹柔和的微笑,玄衣帶來的尊貴疏離被沖淡許多。
“他說,他不喜歡喝藥。”
“那些藥總是又苦又澀,還很腥,每次喝完都很不舒服,總是想吐。所以,十二歲那年,他悄悄把藥倒掉。他隱藏得很好,倒了一個多月才被你們發現。”
“他說,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捱打。那個耳光火辣辣的,但遠遠不及心裡的痛和恨。他想不通,既然郎中都說他救不活,為何還要逼他一直吃藥?讓他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好好過幾年痛快日子不好嗎?”
“他又恨又怨,恨自己沒有一副健康強健的身體,怨你們不肯認清現實,非要跟老天博弈,從閻王手裡搶人……”
“所以之後這些年,他一直過得特別擰巴。”
“他一方面盼著那天早些到來,一方面又害怕,怕他捨不得你們。”
“直到去歲入秋,你們請了個神婆。”
“他當時很憤怒。覺得你們遍請名醫,從無數郎中口中,一遍遍確認他藥石罔效還不夠嗎?為何還要再扯上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想從神佛口中再次得到確認,連神佛也救不了他嗎?”
“他一時激憤掀翻供桌,法事被迫中斷。”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母親哭得那樣傷心。母親臉上的絕望,幾乎要把他的心撕碎了……”
鄭謙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鄭母也哭得抽噎,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不斷搖頭。母子二人面對而泣,卻誰都沒法觸控到對方,為彼此擦去那心碎的淚水。
閻月對鄭母說:“神婆離開之前,悄悄告訴他了。”
“是你在佛前磕了一千個頭,用血抄經,求佛用你的餘生,換鄭謙健康長壽。”
“鄭謙努力了,他很努力很努力想活下去,不為別的,只是不想讓你們傷心難過。”
“可他還是失敗了。”
“他覺得,特別特別對不起你們。”
“兒啊……”鄭母嗷嗚一聲放聲痛哭:“這怎會是你的錯……你沒有對不起爹孃,是爹孃對不起你啊!是我們沒能給你一個強健的身體啊……”
鄭父也淚如雨下:“謙兒……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孃不好……這十九年來,爹孃沒能讓你過上一天痛快日子……”
一家人哭得傷心欲絕,就連管家也一直在用袖子抹淚,褐色的衣袖浸濕後,變成斑駁的黑色。
他們看不到鄭謙伏地痛哭,只能看到地上那團影子,好似縮成了一團。
閻月沒忘此行目的,在幾人哭聲漸緩時,適時對鄭母開口說:“其實他剛死的時候,還覺得很慶幸。慶幸他沒有真的佔用你的生命。”
“可你直接病倒了。”
“你們一個當場昏死過去,一個一夜白頭,讓他實在難以安息。”
“鄭謙很自責,覺得都怪他不爭氣,讓你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害鄭家三代單傳,到他這裡斷了香火。”
“他也很怕。怕是他在汲取你們的生機;怕因為他的病故,鄭家就此衰敗沒落;怕你們晚年悽涼。”
“他放心不下你們,也在怨自己,所以一直徘徊在凡間,無法入輪回。”
鄭父一聽心疼壞了:“那,那敢問仙姑,我們該如何做?”
閻月無奈道:“我不是什麼仙姑。我只是碰巧能看見鄭謙,能跟他說話而已。至於怎麼做,大概需要你們放下,走出失去他的悲痛,讓他放心才行。”
鄭謙止住哭泣,對閻月說了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