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客棧裡的客人還不算多,華真真點的飯菜很快就呈上來了。
三碗苗條熱騰騰地冒著白氣,喬衡把雙手覆蓋在碗壁兩側,暖著毫無血色冰涼的手指。
那桌的鏢客嗓門極大,他們仍在不停地說著,聽他們的口音,應該是關中人,再細分一下的話,他們的鏢局大概與無爭山莊一樣都在太原附近。
“不是都說陪著金小姐的人還有一個酸秀才模樣的男的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出手就把莊家給震住了,賭坊裡的行家啊!”
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雖然銀兩也沒小到哪裡去,他說:“不是有人說那人是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嗎?”
華真真聽他們聊到了喬衡身上,夾菜的動作一頓。
“都是猜的!不過有人聽到這人身邊的僕從稱他莊主什麼的,不過我是不信。”
“哈哈哈哈江湖上能被人稱作莊主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金盆洗手不走鏢後,我也想開個武莊,不照樣能被人稱作莊主。絕對不可能是原少莊主,別忘了他可是個瞎子!你讓一個瞎子賭博?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這個理啊!也不知道那些說他是無爭山莊少莊主的人究竟怎麼想的,腦袋被驢踢了也不至於蠢成這樣!”
“這萬福萬壽園和無爭山莊不是關係好嘛,那位原少莊主和金家小小姐又經常形影不離,那人大概一拍腦袋,就隨口這樣瞎猜了。”
“這原少莊主一沒在她身邊,她就找上了別人,哈哈哈哈哈,這位金小姐別還沒進原家門就給原少莊主戴了綠帽子吧,不過想來也沒關係,不管帽子是紅是綠,他都看不到啊。”
車伕放下了手裡的碗,他目光陰冷地盯著那桌客人。
喬衡只是聲色平靜地說了一句:“別在客棧裡鬧,人家做個生意也不容易。”
車伕道了一聲“是”,他默不作聲的把他們幾人的面孔都記了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捧起了自己的碗。
華真真被那桌的客人氣得嘴唇發抖,她想對他們說金靈芝跟無爭山莊完全沒有關係,還想對他們說少莊主根本不喜歡金靈芝,他們的婚事更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這些全是謠言!可當她看到喬衡倆面如止水的自顧自的用餐時,她又覺得自己白生氣了,連當事人他自己都不在意,她還能多說什麼呢?
可她心底實在不舒服,為什麼都覺得金靈芝和原隨雲是一對呢?明明他們之前清清白白,什麼牽扯都沒有啊。
又想到他們這般嘲弄他,他卻能不動聲色,不惱也不怒,她莫名的替他感到幾分難過。
她看著他,輕輕地問:“聽到別人這樣說你,你都不會生氣嗎?”她的音量,正好控制在那桌鏢客聽不到的範圍內。
喬衡放下了手裡的碗筷,凝了下眉像是在思考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
在華真真眼裡,這本該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無非是“會生氣”、“不會生氣”這兩種答案之一。但看起來,他好像不這麼認為。
“並不是這樣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也會生氣的。只是……”喬衡斟酌著措辭,想要選取一個最容易讓人理解的說法,他繼續說,“我這麼說你大概很難明白,雖然我也會生氣,但在惱怒之前,我往往會考慮一些其他的事情,等我想完這些事情,常常就忘了生氣了。”
華真真不明白,她有些發愣,她問:“‘生氣’也能被人忘掉?”
喬衡說:“因為在那之前,我總是會很認真的去回憶,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們誤解的事情,還會忍不住的去想,我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下次我要怎麼改正才能做到最好,等等等等,當我想完,差不多就忘記發火了。”
華真真衣袖中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她道:“可你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事啊!”
喬衡再次執起碗筷,他說:“可別人不知道。”最無奈又無助的是,從沒有人肯聽他解釋,而當他換位思考一下的時候,卻連他自己都覺得沒人聽他的解釋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她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但又想不出他在隱晦地說些什麼。
“你何必非逼著自己承認自己從沒有過的過錯?”
喬衡:“我也不想。”
她注視著他那雙蕭索的眼睛,她的心底閃過一道宛若窒息的痛楚。她食不知味的匆匆吃完飯,跑到了樓上客房內,閉門不出。
喬衡察覺到華真真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疑惑華真真怎麼了,他有哪句話冒犯到她了?
……
是夜,月朦朧,繁星綴空。
一個鏢客晚飯前喝了太多酒,睡覺時突感尿急,他搓了搓眼睛,從床上爬起來。要是他開口說句話,喬衡定能聽出他就是白日裡口出穢言的那人。
這幾個鏢客睡的是一個大通鋪,房間裡沒有配備便桶尿盆之物,要想解手,只能去客棧後院的茅房方便。
他滿身酒氣,腳步踉蹌地來到客棧後院。後院裡僅掛著一隻有些掉色的燈籠,一陣風吹過,裡面的火苗跳躍祈福,忽明忽暗,映得院子裡的影子也怪異起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他小解完畢,提上褲子,繫好腰帶,走出了茅房。
模模糊糊間,他似是見到一道麗影閃過。
俗話說酒中慫人膽,若是平時,他定是要被這一道模糊閃過的影子嚇一跳,但此時,他卻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