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現今只有我們兩個人了,無欲,過來。
茫茫荒野,只有飛鳥掠過。風捲起了他們的衣角。玄金色與青蓮色便互相纏繞在了一起,衣袂上的環佩叮當作響。素還真便那麼微笑著看著談無欲,一如數百年前,半鬥坪上那明朗的少年。
談無欲遲疑片刻,將手伸過去,與他十指相扣。
素還真便緊緊握住,笑得又得意又天真。
漫野的枯草沒了膝蓋,素還真牽著談無欲一步一步地走。他不急,他們有的是時間。偶爾,他們的腳步驚起了幾只野鳥,那些長著翅膀的生靈便撲稜稜飛走了。
藍的天,白的雲。
寂靜無聲。
他們年少時也常常這樣手牽著手,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半鬥坪所在的那座山其實並不大,駕著輕功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便可翻越。可那時對兩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卻是全部。山獸那樣兇狠,山路那樣陡峭,山風那樣剛勁,山夜那樣寒冷。他們須得小心翼翼牽著手,彼此扶持依靠,互相擁抱取暖,才能熬過去。
無知歲月裡汲取而來的那一丁點溫暖,在之後綿延肅殺的時間長河裡,只夠在心頭亮一盞微弱的燈。
素還真一路不做聲。
談無欲便側過去端詳他。
圓潤飽滿的額頭,彎長舒展的眉,眉中卻打著漩,明明該見著是一副溫順和藹的樣子,墨色的眼底卻透出固執而堅毅的神采來。或許,他們骨子裡確有某些地方是完全相同的吧……談無欲微微一嘆。
無欲,師兄長得好看嗎?素還真忽然問了一句。
談無欲愣住,然後臉上迅速升溫。他低下頭去,不禁暗罵自己怎生變得如此大意了!也不知素還真忍了多久,怕是早就在肚裡笑死了。
素還真停住腳步咳了一聲。
這一聲咳隱隱有著尷尬,倒是很不尋常,尷尬的人不該是自己麼。談無欲複又望著師兄,才發現素還真一向裝模作樣欺神騙鬼的面上,竟也紅透了。這、這如今又是個什麼光景?莫非是此行有去無回?因他騙了自己卻又良心上過不去?思及此,談無欲便做了聽到一切噩耗的思想準備。
見師弟目光複雜,素還真面上更紅,又清了清嗓子,握了握師弟的手指,有些緊張道,無欲、無欲,我的臉好看麼?你歡喜麼?
饒是習慣了素還真思維跳躍,談無欲也跟不上這般節奏。
怔忡了半晌,他忽然明白過來。
襄王綺思,情長難言,只是不敢開口,惟恐觸怒上蒼,只能藉著這樣的問題來安撫自己的心。風又大了些,談無欲苦笑,自己的功體著實有些不太象話,這樣的風,竟也會覺得冷。
他將素還真拉近了自己身邊,藉著風聲附耳低語。
這是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某年某月某日,曾有一個下午,月才子在日才子耳邊說過一句話,只一句不知什麼話,便叫苦境的素大賢人輕輕笑著,笑紅了眼睛。
之後的故事也便是這樣一晃而過。
武林江湖,每天的殺伐徵戰。這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前人做過的,這條條道道,又有哪一個不是前人走過的。可人啊,還是前赴後繼的,撲上這條不歸路。貪婪,痴迷,渴望,不同的眼神卻都盯著素還真手中至寶。
軒轅之傳。
得其者,可得天下。神器與權力,實在太過誘惑。
談無欲立在素還真邊上,冷冷看著芸芸眾生。
素還真想起以前他向歐陽上智低頭的時候,談無欲的樣子。
彼時他跪在歐陽上智面前,談無欲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山頭上。素還真抬起頭的時候,談無欲就那麼冷冷地看著山腳所有人,也這樣看著他。
談無欲這一次立在他的身邊,看著眾生,表情依舊漠然。素還真一直都覺得,師弟比他更適合成為神祇。如此冰冷,又如此平等。
眾人爭吵不休。
談無欲忽然做了一個素還真從未料想的動作。
這位一向清冷孤傲的月才子竟當著眾人的面與清香白蓮咬起了耳朵。
眼前高手虎視眈眈,兩個拼全部,你確定打得過嗎?再者,若是不開,這關你自己死,我不奉陪。
也許是這句話,也許還有別的什麼,但素還真已經不在乎了。萬年果香甜的氣息沁入鼻下,那般親密。他眉眼間都帶著笑意,用只有談無欲聽得到的聲音,甜甜膩膩地低喚了一句,無欲啊。
旋即又捧著軒轅之傳倒退了三步,他拿著慣用的戲腔,卻偏偏歪頭去看師弟,真是死道友免死貧道,無欲,師兄之心非常之痛。
反正是我開,又不是你開。便當做我也好奇吧。談無欲面上無波,可耳根都是紅的。
素還真將寶盒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