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屆會試共錄取了三百五十多名進士,是這十年中最多的一屆,他曾經的師兄阮從南就是那一屆的二甲,聽說他來京城,二人還見了一次。
分離幾年,陳恕差點沒有認出如今的阮從南。
當年志得意滿的少年,如今滿面風霜,說起科舉,阮從南竟灰心喪氣地同他道:“師弟,我曾以為金榜題名就能青雲直上,可如今才知自己有多天真。”
他滿眼複雜地看著陳恕,似是話中有話,“鷸蚌相爭,漁翁坐收其利,我們不過被殃及的池魚啊……”
那一頓飯吃的並不盡興,阮從南心事重重,滿面悽苦,陳恕也不好多問。
陳恕並未深想過阮從南的話,他只聽柳大儒大致講了朝中的格局,知道首輔王啟恆在朝中地位最盛,當今身弱,只有一位長到成年的皇子,也就是王皇後所處的皇太子,但太子資質平平,全靠外祖父王首輔為其謀劃。
他猜測,朝廷錄取如此多的進士,應是黨爭之故。
那麼是誰,想在王首輔的眼皮子底下,要推翻他呢?
陳恕不得其解,忽然吹來的一陣冷風喚醒了他,陳恕起身煮粥,不再想多餘的事情。
會試亦是三場,考完最後一場,陳恕回到陳府已經是二月中旬了。
陳明德想問問他的情況,但心裡又十分複雜,怕陳恕考得不好,又怕陳恕考的太好,他心裡暗暗祈禱,最好陳恕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考個二甲榜尾。
“恕哥兒辛苦,這幾日便好好歇一歇。”對上陳恕冷淡的神色,陳明德嚥下湧上喉嚨的話,擠出一個關懷的笑容。
楊氏在一旁打量著陳恕的臉色,不過什麼也沒看出來,撇了撇嘴。
“多謝大伯。”陳恕只朝陳明德行了一禮,便將目光看向後方的姜貞。
姜貞朝他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陳恕也牽了牽唇。
姜貞並不擔心陳恕的成績,更多的是對他身體的擔心,見陳恕雖有些憔悴,但眼神依舊明亮,於是也放下心來。
休整了兩日,陳恕陪姜貞出門,去東順街看鋪子。
陳家在京城的鋪子大多集中在東順和南豐這兩條街上,南豐街靠近禦街,姜貞先前已經去鋪子裡看過,沒有大問題,至於東順街這邊,在盤賬時發現一家銀樓的賬面有差錯,掌櫃的也說不出哪裡有問題,姜貞打算親自去看看。
雖然是出來盤賬,但來京城這麼久,姜貞還是頭一次出來逛街。
出了武學巷,越往東順街走,越覺繁華。
姜貞打量著周圍的商鋪,小聲對陳恕道:“恕哥哥,盛京果然熱鬧,我瞧見了好些外域商人,你瞧,那些掌櫃竟然還會說番邦之語。”
揚州也熱鬧,但盛京更加的繁榮,開放,這裡的姑娘們,穿著打扮都更加大膽,年輕男女如他們這般走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置喙。這邊商鋪裡賣的貨物,也更加的稀奇。
陳恕“嗯”了一聲,“是啊,所以都想留在這裡。”
天子腳下,有的是利益。陳恕去過金陵,已覺那裡便十分的繁華了,但畢竟是曾經的王都,與有真龍坐鎮的盛京相比,還是缺了幾分氣勢。
姜貞總覺得陳恕有心事,好像自從會試結束,他就這樣了,人來人往的,她不好多問,低聲寬慰道:“恕哥哥,你還記得有一年咱們在回金陵的船上,我對你說的話嗎?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她不知道陳恕是遇見什麼難事了,但她能感受到陳恕的低沉。
陳恕一愣,記憶恍然回到那時的運河上。
當時的貞貞同他說,相信他會成為一個好官。
猶如一支利劍掃蕩他混沌的心緒,陳恕渾身一凜,腳步也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因為阮從南和大伯,竟讓他對官場産生了厭倦和憎惡,連帶著對整個朝廷都失望了,他埋怨朝廷為何要起用他大伯那樣拋妻棄子的小人,又厭惡官場爭奪將阮從南磨礪成一顆毫不起眼的砂礫,他忘記了自己年少時以身報國的心願,也違背了老太爺的期許。
陳恕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巴掌。
直到姜貞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才讓陳恕回過神來。
她那雙明澈的眼眸中,盛滿了擔憂,陳恕慚愧自己竟不如姜貞堅定,艱難地嘆了口氣。
他抬手摸了摸姜貞柔軟的烏發,小聲又誠摯地道:“貞貞,有你在真好。”
姜貞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