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爹望著院門兒慢慢地搖搖頭,輕輕地說:“不用了,義父已經丟失了三個娃兒,進去見了她們,也只能是讓大家夥兒再傷心一場啊!我們父子四人當年在這個院兒裡住了半年多,她們母女和三個娃兒的感情很深哪,還有她家的女婿,都很熟悉……”
一刻,耿老爹慢慢收回眼神,嘆一口氣果斷地對尚武說:“唉,不進去了!咱們這就順著前面這條大路往碼頭渡口上去吧。”
“駕!”
尚武甩一個響鞭,棕色大騾“嗒嗒嗒”疾步往碼頭渡口去了。他注意到,在去碼頭渡口的這一路上,義父的眼淚一直沒有停止過。
進了碼頭後,耿老爹想起來當年父子四人南下前與船老大話別時,曾經說過返回時要再來看望這個難得的好人的,要不見一見哇!正在猶豫著,遠遠望到前面走來一個壯壯實實的中年船工,耿老爹趕快讓尚武停車。兩人下車來走幾步,耿老爹弓身向對面走來的船工施禮問道:“請問這位兄弟,七年半之前在這個碼頭上執事的船老大還在這裡做事嗎?”
這個船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唉,半年前,這船老大突然就沒了,現在是當年的船老二執事呢!唉,老大好人啊!他人好去得也很痛快,一覺就睡過去了,也算是老天照應了啊!人總有一死嘛,好死也是福啊!”
說完,搖著頭走了。留給耿老爹的,免不了又是一陣傷感。
上一班渡船剛走不久,下一班渡船開船還需要差不多半個時辰呢。尚武就將大騾車停在一邊,父子倆下車來活動活動腿腳,看著江面說話。耿老爹給尚武講述了仗義的船老大當年用千盞荷花燈祭奠好兄弟白百大的感人之舉,不無傷感地說:“真沒有想到啊,這個船老大如今也去了……”
下一班渡船慢慢地靠過來接過江的客人了,尚武牽起棕色大騾拉著騾車上船,耿老爹跟在車後慢慢走上渡船。想著父子們當年繼續南下前最後一次來江邊祭奠白兄弟時,耿正曾經說過,父子們返回時路過長江,還要再給白么爹拉一段二胡曲兒的。而如今兒女們生死未卜,自己身邊也沒有帶二胡,耿老爹的心裡既傷痛又愧疚……
開船起錨的號聲響了,渡船開始緩慢地向長江的北岸移動。忽然,遠遠望見三個人風風火火地跑上碼頭來了,並且一邊跑著,一邊還在朝著已經行至江心的渡船不斷地招手呼喊著什麼。站在渡船尾部的耿老爹定睛一看,猛然間發現竟然是小青和東伢子扶著喬氏跑來了!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七年半了,但耿老爹還是離著老遠就一眼認出了他們。他們顯然是也看見耿老爹了,都在聲嘶力竭地向這邊招手呼喊著什麼。
耿老爹的眼淚再次嘩嘩地流下來了。尚武過來扶住義父問:“他們是?”
耿老爹哽咽著說:“他們就是白娘娘和她的女兒小青和女婿東伢子。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啊?”
呼呼的西北風颳得更猛了,在偶爾間隙的回頭風裡,斷斷續續地傳來“耿大哥……耿伯伯……耿正他們……”
尚武焦慮地說:“我們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些什麼啊!”
耿老爹流著淚說:“他們在問我丟失了的三個娃娃們啊!”
耿老爹連連拱手,再顫巍巍地擺手,儘量大聲兒地喊:“風大啊,太冷了,你們回去哇,回去哇……”
渡船在呼呼的西北風中艱難地向長江的北岸漂去,南岸碼頭上喬氏、小青和東伢子的喊聲終於一點兒也聽不到了;再後來,連人影兒也望不到了……
渡船到達北岸了,父子倆乘坐騾車一路進了漢口鎮。耿老爹抬起一雙淚眼望去,街道兩邊已經是完全陌生的模樣了。想著自己在武昌鎮時曾經返回來看過的那個用一把大鐵鎖鎖著的一樓店門和二樓上緊閉的窗戶,以及旁邊那個沒有了院門兒和院牆的小院兒,店門上貼著的,字跡有些模糊了的給張老鄉的留言,想起生死未卜的張老鄉……
再往前想:父子們離開小店時,耿英鎖上店門時的神態,當時耿直和耿正兄弟倆的對話……
耿老爹淚水總也擦不幹……
看到義父耿老爹痛苦不堪的揪心模樣,尚武一心只想著快快離開這漢口鎮!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就說:“義父,咱這騾子的腳力好著呢。我看啊,咱們走快點兒,今兒個還可以趕到下一個棧頭!”
耿老爹明白尚武的意思,輕輕地說:“那咱就快些走,趕到下一個棧頭住宿吧。”
這下一個棧頭實際上就是耿正兄妹三人在臘月二十九那日晚上曾經住宿過的“遠江村客棧”。雖然現在已經是正月初十了,但店裡大多數請假回家過年的夥計還沒有返回來,伙房裡還是隻有那個老師傅在招待為數不多的過往客人。這老師傅人挺不錯,熱情地招待耿老爹父子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早早起來做了熱乎乎的早餐。另一個年輕的夥計對棕色高頭大騾也照顧得很好。
一早起來,天氣有些好轉了,父子倆趕早出發繼續北上。尚武心下里想,與其讓義父這樣一路傷心,還不如儘快趕回到家裡去呢!儘管明明知道回到了家裡以後,與義母和義妹相見之時必將是一次更大的傷悲,但這是遲早都躲不過去的事情啊!這樣想著,尚武快馬加鞭一路北上。
由於棕色大騾的腳力相當好,加之膘肥體壯精神抖擻的,而且大平車也不算太重,因此一路上並沒有感覺到有多麼吃力。辛苦趕路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進入二月中旬的時候,耿老爹和李尚武父子倆順利地到達了黃河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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