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決堤睡夢中,一片汪洋五雷轟;漢口災重難復榮,無奈過江再謀生。)
約莫半夜時分,外面風雨大作。呼呼的風聲伴著瓢潑一般的大雨越下越大,似有排山倒海之勢,讓人聽了不免有些膽戰心驚。耿直大概是昨兒晚上哭累了吧,躺下後就沉沉地睡著了。耿老爹、耿正和耿英都想著心事,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聽著風雨聲如此猛烈,更是無法入睡。一直捱到將近天亮,外面的風雨聲漸漸小了一些,三人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猛然間,一陣“轟隆隆”、“空哩咣噹”的聲音將耿家父子四人全部驚醒了。耿老爹和耿正披起衣服奔到窗前往外一看,眼前的一幕一下子把他們驚呆了:風雨雖然已經停息了;但在淡淡的晨曦中,美麗的漢口鎮完全不見了,所能夠望及之處皆是一片汪洋;再低頭一看,混濁的水已經漫過了一樓的多半個窗戶!探出頭再往旁邊看去,院牆已經倒塌了,小院兒內的雜物正接二連三地漂出來……
耿直還楞在床上,吃驚地問爹和哥哥:“怎麼回事?什麼聲音啊?”
這時,耿英已經三把兩把穿好自己的衣服,又趕快跑過來幫弟弟穿。她手忙腳亂地一邊幫弟弟扣衣釦,一邊簡單地對他說:“發大水了!”
耿直聽了,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趕快推開姐姐跳下床來。
耿英著急地對父親說:“爹,怎麼辦呀?我們都不會水哇!”
耿正此時已經回過神兒來了,惋惜地說:“毛驢和平車肯定是完了!”
耿老爹看著窗外混濁的水仍然還是慢慢地上漲,只感到四肢冰涼六神無主,心中暗暗叫苦:老天爺呀,我父子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甘願吃苦受累,一心想著賺得家業光宗耀祖造福鄉里何罪之有,你為何要用如此手段來懲罰我們啊!我死無憾,可我這三個娃娃怎麼辦呢?都是爹害了你們啊!
一貫堅強的耿老爹忍不住苦淚漣漣,雙膝一軟跪倒在窗前抱頭痛哭:“老天爺呀,求你救救我的娃娃們啊!”
“爹你幹什麼呢,快起來!”耿正心疼地說著,趕快和妹妹一邊一個扶起爹爹。
耿英轉身拿來毛巾,一邊給爹擦去眼淚,一邊自己流著淚說:“我想起來娘說過的一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也許就是命吧。我們只能認命了,聽天由命吧。好在我們在二樓住,眼下人還沒事!”
耿正表現得倒還鎮靜一些。他安慰爹和妹妹說:“你們不要太著急,看看情況再說!”
耿直一直看著窗外的洪水。聽到哥哥的話,他趕快說:“哥你看,這水好像不再上漲了!”
耿正也從窗戶往外觀察一陣子,發現遠處不斷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漂浮下來,但水卻似乎不再上漲了。他趕快回頭說:“爹,水真得不再上漲了耶!”
耿老爹和耿英止住眼淚也來到窗前,看到此時洪水已經完全漫過一樓的窗戶了。再仔細觀察一會兒,確認水真得不再上漲了。於是,父子們稍微放心一些。
這場罕見的大洪水一直到兩天之後才慢慢退去。水退之後的漢口鎮滿目瘡痍,一片狼藉。昔日的繁華景象一去不復返了,留下來的只是倒塌了的房屋和滿街道一尺多厚的淤泥。倖存下來的當地人心裡明白,這是久經雨澇的長江大堤經受不住那一晚暴風雨的猛烈襲擊發生決堤了。美麗富饒的武漢三鎮最怕的就是洪災,而這場罕見的大洪災卻無端地讓耿家父子們給趕上了。
在這場大洪災中,凡在平房和一樓居住的人們,幾乎無一能夠倖免於難。部分居住在二樓的人們,也因為樓房被洪水長時間浸泡之後而倒塌,又死傷了不少。而那些在睡夢中被洪水沖走的數千人卻是連屍首也無法找到了。周圍數百里範圍內,農田的損毀和人口的傷亡數字更是無法統計。
由於張老鄉與人合夥開的日雜店位於漢口鎮上地勢最低窪的東大街上,並且全部都是平房店鋪,所以,在這場大洪災中蕩然無存恐怕已經是確信無疑的事情了。而回家探親的張老鄉還全然不知道這裡已經遭受到如此大的災難,還在興致勃勃地準備攜家眷前來呢。即使聽到這裡已經遭難的訊息時,大概也已經是在南下的途中了。如果他一定要來看個究竟,到時候全家人可如何在這個遭受了如此大劫難的漢口鎮上落腳啊!想到這些,耿老爹不禁潸然淚下。
大水退去之後,耿家父子們首先是清理開樓梯,然後下得樓來將門裡的淤泥鏟開一個空間。開啟門後,再將一樓內地板上和窗臺上的淤泥全部清理到門外面的路邊兒上。最後,耿英拿鑰匙好不容易開啟抽屜上的小鎖子,用力拉開抽屜將零用的散碎銀子和銅板全部取出來,用一小塊布包了拿到樓上清理乾淨。只可惜了多半店鋪的糧油米麵,全部都給毀掉了。再繼續清理到小院兒裡,發現驢和平車,以及簡易車棚早已沒了蹤影,而且水井已經被渾水倒灌,恐怕在短期內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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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耿家父子四人應該是很幸運的了。無情的洪水雖然沖走了立下汗馬功勞的毛驢和平車,損失了一樓店鋪內所有的糧油米麵,但四個人全都安然無恙,而且手裡還尚有一些銀兩,不至於兩手空空的。此外,二樓上還存有一些糧油米麵和一大水缸的飲用水,勉強維持幾日問題還不算太大。
接下來的幾天,倖存下來的一些人開始清理街道,而更多的人則已經在準備或開始紛紛外逃了。原來,這次長江決堤只發生在北岸,南岸一點兒沒有受到損害,這些人是準備渡江南下謀生的。
前思後想一番之後,耿老爹和三個孩子商量:“這場大水,已經使周圍數百里今年不可能再有多少收成了,而且鎮上的人口也損失了一大半。看來,咱們的糧油零售店已經不可能在這裡繼續維持下去了。我想啊,現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過江去再做打算了。”
耿正兄妹三人面面相覷。聽爹爹說得在理,都點頭稱是。於是,耿老爹當即拍板:“事不宜遲,那我們及早準備動身。”
沒有了毛驢和平車,耿老爹和耿正只能四處尋找扁擔和籮筐。但是,在這場罕見的大洪災之後,偌大的漢口鎮已經被洗劫一空,像扁擔和籮筐這一類的傢伙什兒,大多已經隨著洪水漂走了。父子倆人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尋得一副,耿老爹不惜重金買了下來。
由於小二樓的房主已經在這場大洪災中遇難了,所以,耿老爹不需要交涉退房事宜,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抬腿走人即可。
想到張老鄉在臨別時曾經說,待十一月裡返回來之後要親自到店鋪送書信來,耿老爹的心裡一陣陣作痛。他找出紙墨和筆,為張老鄉寫了一紙留言貼在門上。儘管明知張老鄉即使真得返回漢口鎮,也是百日之後的事情了。這期間風吹日曬雨淋的,加上樓房易主,張老鄉到時候能夠看到留言的機會是極小的,但耿老爹還是很認真地寫了。耿老爹在留言上仔細說明,自己在這裡已經無法繼續開店,也沒有條件堅持等到十月以後了,只能現在就帶著三個孩子過江南去另謀生路。希望張老鄉攜家眷來到漢口鎮的時候,這裡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倘若在這裡無法立足,也下江南來吧。如果蒼天有眼,希望大家還能在江南再次相遇,共敘友情,云云。
耿英把剩餘的白麵全部打成大餅,用包裹包好了放到籮筐內,作為父子四人路上吃的乾糧。
次日清晨,天氣完全放晴了,但街道上大量尚未清理掉的厚淤泥踩上去仍然還有點兒陷腳。耿家父子四人飽餐一頓之後,先將剩餘的糧油米麵和鍋碗瓢盆等規整好了放在籮筐內,再把所有的衣物被褥等打了大小三包,耿正將開店以來一直沒有再拉的二胡用一塊兒厚厚的布包好了別在最大的行李捲上。至於木床、桌子、水缸、鐵爐子和櫥櫃什麼的大傢什兒是沒有辦法帶的,只能是丟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