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莊秋月大概能理解李穆然當初的想法。陳誠於李穆然,恐怕並不是一個“值得被愛戀”的物件,而是一個“等待被拯救”的符號。他們之間有巨大而穩定的強弱對比。非止李穆然的保護讓陳誠覺得安全,恐怕,陳誠的弱小也讓李穆然覺得安全。
可這種感覺不是喜歡——女人總歸在這方面更敏銳。是善良是憐憫是少年人滿足自己做英雄的幻想,但不是喜歡。
莊秋月說完,陸行川手上一杯茶也快喝完了。他先是慢條斯理替自己續了水,然後才說,“所以,這應該是一件小事情?有什麼是我應該特別介意的嗎?”
莊秋月雙唇緊抿,看著眼前的大美人,覺得這話根本沒法說。陸行川眉目豔麗出奇,神色卻淡淡,像年輕的,對萬事萬物都漠不關心的神祇。
可惜他們相處這些時日了,莊秋月知道他不是。
“我覺得啊,只是我的感覺……”莊秋月嚥了嚥唾沫,“你覺不覺得,你同小師弟,長得有一點……一點點像?”
11
“莊師姐……”新續的茶還燙著,陸行川像是沒知覺一樣直接往嘴裡送,嚥下,等覺出疼來了,側過頭捂著胸口咳了許久,停下來的時候手心裡有一灘血。
“莊師姐,今天的話我都當是玩笑。”
“好,好,是玩笑,是玩笑。”莊秋月被他嚇得不輕,一時也顧不得什麼了,就把人摟在懷裡順著氣。陸行川呆在這姑娘懷裡,眼光隱蔽地投向門外,現實安安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他在武林盟呆得夠久了,獲取信任,融入其中,做到這程度,也夠了。他需要趁著掌管武林盟上下的還是李穆然,趕緊看到、得到一些東西。
“行川……行川!”李穆然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陸行川同莊秋月摟在一起的場面。
“莊秋月,”李穆然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他眼神森冷,看同門師妹,像看生死仇敵,“我知道你一向不懂分寸。現在看來,我該教教你了。”
“教我?”莊秋月松開環著陸行川的手,冷笑道,“師哥能教我的分寸,是能連哄帶騙叫人甘心陪在你身邊,還是能叫新歡舊愛全都安分聽話?”
聽她這樣說,李穆然一臉驚恐地望向陸行川,“行川!她同你說了什麼?行川你聽我說……”他看到陸行川沖他笑了,向他走來,輕輕地將他的手從劍柄上挪開。
“莊師姐並沒有同我說什麼。方才是我喝茶被嗆到了,莊師姐一時情急而已。”陸行川現在說話都有些困難,發出的聲音艱澀難聽,“別生氣,好不好?”
天大的怒氣被陸行川哄過,也很快散去了。他很不客氣地把莊秋月轟走,然後便抱緊了陸行川,不住地問著對方的後頸。
李穆然很害怕。他不曉得莊秋月是真的沒說什麼,還是……
他不曉得莊秋月走前那番話會讓陸行川有怎樣的誤會。
他不曉得,若是陸行川知道了他曾對小師弟有過模糊的感覺,還曾覺得這兩人相像,會不會就……再也不相信他的感情了。
這些問題,隨便哪一個的答案,都足夠把李穆然擊潰。所以他寧願就這麼拖著,瞞著,害怕著,也不敢向陸行川透露一分一毫。
“別離開我,行川。”當晚,李穆然抱著陸行川,想裝得鎮定,卻控制不住地發抖,“你相信我待你的感情是真的不是謊話。”
“穆然,我自然是願意相信你的。”陸行川嘆息著,輕撫李穆然的背脊,“別怕。睡吧。”
到李穆然睡著,陸行川輕輕巧巧地掰開對方纏著自己的手臂,起身梳洗,整理行裝,離開。
如無意外,他很快就可以接觸武林盟內部,最重要的那些情報了。
李穆然醒過來的時候天才矇矇亮,床鋪的另一邊早涼透了。他覺得心慌,像細絲線纏著他心尖血肉,隨時能將之剜走。
“行川,行川……行川你別嚇我,”他赤腳踩在地上,沒走兩步差點摔一跤。視野漸漸從模糊到清晰。李穆然知道陸行川是走了——早走了,他只是還不願意相信,“行川,我給你道歉,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說給你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別走。”
屋角的小桌上,陸行川給他留了茶、幾塊糕點、信。李穆然幾乎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站住,讀那封信。
“李少俠曾說要拿真心換真心。你的真心我見過了。”
“我不想要。”
“我不願換。”
李浩然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
心尖那根絲,剜去了他的血肉,卻又扔掉,然後毫無留戀的抽身走了。李穆然不知道這種程度的疼,還能不能用“疼”來形容。
他呆呆坐在原地,也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他想陸行川,想陸行川笑的時候不笑的時候,待他溫柔的時候待他冷淡的時候,想著想著竟笑出來。
陸行川,陸行川。
他的行川,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