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清晨,九天市某醫院1224病房
病床上是滿身繃帶的少年,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無盡的蒼穹與鱗次櫛比的高樓。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間中瀰漫,病床旁擺放的盆栽翠色慾滴,少年的呼吸聲在這寂靜中迴盪。
在五月一日黃金週的第一天,有人在十字路口處發現了這位少年,以及其他傷勢嚴重的少年少女。經過醫院一天的治療,在這技術領先世界五百年堪比魔法般的城市中,僅僅一天就足以修復無論多麼嚴重的傷勢,儘管後續的調養不可避免,但基本都活動能力都已經恢復了。
沒有人能想象那少年少女們經歷的戰鬥有多麼慘烈,有失血休克的,有計算力枯竭險些留下腦內障礙的,有全身粉碎骨折的……但是,更沒有人能解釋的是,在這1224病房的少年,幾乎所有內臟、絕大部分動靜脈血管以及大部分面板組織都有嚴重受傷的痕跡,似乎一伸手去觸碰就會粉碎,基本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處完整的地方,可以說是在鬼門關徘徊了好幾遭了,但是被發現時,卻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而失去意識的。
葉繁星、木雨鈴、凌冰、迴響和奈菲五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病服,坐在1224病房的門外,幾乎所有人都是在自己傷勢一恢復就立刻趕來了,卻沒有一個人去敲門。
“何和……他沒事吧……”迴響低著頭,擔心地說道。
“那傢伙絕對沒事的。他不僅命硬的很,運氣也很好,肯定很快就沒事了!”葉繁星強行擠出笑容,卻遮不住她那緊皺的雙眉。
“據說何和現在是得了心病,解不開那個心鎖,估計一生也變不回我們所認識的何和了……”木雨鈴很悲哀地說道。
“這事都怪我……都怪我當時沒能控制住自己,害得何和,還有你們,都這樣受了重傷,要不是我,何和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了……”凌冰心痛地自責道。
奈菲則是立刻說道,“凌冰……這不是你的錯,何和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從以前開始就是,把自己搞得一身傷,然後會若無其事的笑著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儘管奈菲是這樣說的,但是說到後來,也是沒了底氣般聲音小了下去。
這樣短暫的交談後便是良久的沉默,這樣的情況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如此,大概已經在這裡坐了八個小時了,沒有一個人能睡得著。
望著窗外無盡的悠藍,何和不禁在思考,自從遇到風舞以後,自己至今為止都在做些什麼。
憑藉自己弱小的力量抗擊聖者,對抗神嗣,這樣宛如螳臂擋車、蚍蜉撼樹的行為,他為什麼會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地能成功?
就憑著他那覺悟,就能創造一個沒有人受傷的世界?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情發生?一直以來他的行為豈不是可笑至極。憑什麼他就可以逆境伐上?因為他的小聰明,還是因為他願意賭上性命?所有與他戰鬥的人就不是在賭上性命戰鬥了?他有什麼理由必然取勝,必然可以實現自己自私的願望?沒有,根本沒有那樣的理由,根本沒有那樣的原因!
他不過是單純地在走一步看一步,儘管何和自己不想承認,但是他知道,他每次勝利都是運氣的作用,而自己卻沒有絲毫危機感,只是為自己的幸運而沾沾自喜,然後繼續拿著自己的幸運去賭博,拿著自己的性命去賭博。
可是他早就忘記了,在這戰鬥的天平上放下的注碼,從來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有著自己身邊重要的人!
一直以來孤身一人戰鬥的他,早就忘了自己已然有了重要的人!
奈菲曾經說過,何和是正義的夥伴,喜歡見義勇為,當然,實際發生的戰鬥要比奈菲說的要殘酷多了,很多時候何和都是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的,那是因為,何和的戰鬥方式就是比其他人更加拼命。
從3月4日起,何和的戰鬥就不再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戰鬥了,他錯估了自己的性命的重要程度!
對於曾經孤身一人的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最終是否會輸掉性命,只要一味地選擇賭上性命去戰鬥就可以了——
所以,他對戰阿肯貝拉,拿著剛學會的東西裝腔作勢,不顧性命地戰鬥;所以,他對戰卡特琳,不在乎白玉鍊金·無限流、不在乎月讀,也不在乎天照,只是一味地拿著性命去戰鬥,不給自己留下退路,不允許自己失敗,還想要保護所有人,想要守護所有東西,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危機感,沒有對自己的力量有進一步的要求,只是單純地用性命去賭注,凡·提亞說的很對,所有與何和戰鬥的人,都在以各式各樣的理由不斷努力著,根本沒有理由被何和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給打敗……
沒有百分百獲勝的賭局,一味地依靠運氣,是不可能一直勝下去的。
這次的失敗是註定的,也是常態的。
因為何和很弱,但是運氣的勝利模糊了他對自己的認知,所以他沒能早一步認識到,失敗才是自己戰鬥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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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內心極端痛苦時,會在自己內心復刻出一個痛斥自己的存在,這樣做,痛苦的人才能稍微心安一些……何和也是如此。
所以,他開始批判自己的存在。
“我早該知道的,我不過是一路被自己的自負與自我滿足支配著行動的,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從面臨問題的死路中,強行創造出一項令自己滿意的選項來接受,可那怎麼可能實現?連聖者、神嗣這樣擁有著強大力量的傢伙們都無法開闢的道路,憑什麼我就一定能做到?就算一次能實現,那下一次又能實現嗎?怎麼可能這麼順利啊!至今為止,我總是希望自己可以保護所有人,什麼都不失去,但是現在想來實在是愚蠢至極!怎麼可能什麼也不失去啊!”
“就這樣,不斷地選擇去拼命,曾經的我沒有人可以失去,所以我就認為我那戰鬥方式只是讓我自己受傷罷了,生死無謂,只要去戰鬥就好了,可是,完全不是這樣的,那是因為我曾經沒有可以失去的人,所以只需要拼命就夠了,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我有了可以失去的重要的人,但是我還是拼上性命,不僅是拼上自己的性命,而是連帶上了重要之人的性命……這不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嗎!!”
“一直選擇逞強,將所有問題攬在自己身上,然後帶著所有人的性命去做賭注,卻一直沒有承擔後果的覺悟,我究竟是在做什麼啊!都怪我,葉繁星、木雨鈴、凌冰、迴響還有奈菲都被捲入了這事件中,我還說著什麼要向凌冰道歉,這不是完全沒能道歉嗎?說到底,她們根本與這個魔法的世界毫無關聯,沒有任何交集,卻還因為我而被迫糾纏進來了……”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拼命戰鬥的啊,為了守護重要的人,那就給我守護住啊!米娜、風舞,明明我們一直這樣走過來了,戰鬥至今了,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我還是太自負了,本以為可以回應她們的期待……本以為、本以為,我以為的東西也不過是我的妄想罷了!我是在是太蠢了,只有當這虛偽的安寧被毫無保留地打破之後,我才會在這裡後悔嗎?可是後悔有什麼用!風舞被抓走了,所有人都差點死在我的面前,我還有再次承擔起這些的勇氣嗎?不!我沒有!我沒有這樣的勇氣!這次只是受了重傷,可是下一次就可能是我那重要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在我的面前!!”
“風舞已經離開了……其他人……我真的一個也不想再失去了……就算我想要奪回風舞,想要見她,想要過回平日裡的生活,就算是這樣……夠了!!我連想要行動的勇氣都沒有,還有什麼資格去這麼想!!!說到底風舞被抓走都是因為我!如果那時沒有遇到她、沒有向她伸出援手、沒有去救她、沒有說什麼第三項選擇、沒有去拉薩、沒有東京、沒有答應她們的請求……就不會有這樣的慘劇了……可是……我……”
“我什麼都不是!!做出的選擇無法改變,失去的事物無法找回,承認吧!承認吧!!你倒是承認自己一無是處啊!!!我何和,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渾蛋,只是遵從著內心的自我滿足的私慾,卻一味逃避著對應責任的傢伙,對風舞、對米娜、對梵塔西、對卡特琳、對奧什加、對奈菲、對凌冰一味地說著什麼帥氣的話,主張什麼善良,可我何和根本就是表裡不一的渾蛋,倘若真的有人因此獲得了救贖的話,那我實在是太對不起他們了!因為我承擔不起那樣的殊榮,我自慚形愧,我根本就是自我意識膨脹,根本就是目中無人,會被我這種渾蛋一番冠冕堂皇的胡言亂語救贖?少開玩笑了!事到如今我居然還希望為我的不負責任尋找一份正當性,這簡直是最可恥的逃避行為了!!!”
“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
“我就是一個一直在逃避責任、逃避問題的渾蛋!凡·提亞說的很對,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實質,不過是在難堪地掙扎著去滿足自己的私慾,在正常人看來不過是瘋子罷了。”
“是啊,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失敗者!不,我這就不能稱為失敗者,失敗者要是用來形容我這樣的傢伙的話,那就太對不起世界上全部的失敗者了!失敗者都是為了自己理想的什麼而不斷奮鬥著的,而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奮鬥,只是單純地為自己的一時好運而沾沾自喜的傢伙,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做的廢物!”
“我已經不想要再繼續戰鬥下去了,也不想再繼續失去任何與我有關的人了,現在這樣就好了,這樣就什麼也不會失去了,瘋子也好、廢物也好、偽善者什麼都也都無所謂了,只要接下來像普通人一樣,就不會再有任何人因我而受到傷害了……這樣,也就是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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