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情把你變成了另一個人,是好是壞?愛情,需要對方做出改變嗎?為什麼到頭來,才發現做朋友很舒服,而成為戀人就是變成陌生人甚至仇人的開始。如果是朋友,就可以用朋友的方式喜歡她,照顧她,而不用交出自己;如果是朋友就可以知道他的一切,卻不必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換所謂真心;如果是朋友,就可以接受失去他然後真心祝福;如果是朋友,就告訴自己不可以愛他。如此,便能永遠在他身邊,卻不用讓自己難堪。
婚禮光鮮浪漫的表面總會遮掩它煩瑣的內裡,師姐結婚當晚就和師姐夫因為禮品的事情冷戰了好幾回,我在床上暖著盡力勸她“過了今晚就好了,試著理解一下師姐夫,也別自己想太多,慢慢解決……”師姐抹抹眼淚平複情緒道:“梁炎,你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我有多煎熬。家裡天天為這些事情吵,我都不想結婚了。”“姐,今天一次性解決了,以後就一點亂子都沒有了。”“蘇燁,你給田逸飛說,他今天要是解決不了這些問題,一切後果他自己承擔。”“孩子,你好好暖著,想吃什麼給叔叔說,叔叔叫人給你拿。”我笑道:“叔叔,我已經吃得夠多了。您快去忙,我和蘇燁姐待著就好了。你別凍感冒了……”他笑著又瞥了一眼師姐,轉眼又沖我慈祥一笑才轉身出門。
“姐,叔叔好像我爸。”我捂臉笑道。師姐這才噗嗤笑出聲:“我爸就那樣,有什麼都寫在臉上。”“我喜歡這樣的人,好相處。”師姐和我開始說起父親,明日大婚,父親要把她的手交給另一個男人,我無法理解這樣的心情,但我知道如果被交出的那個人是我,我肯定會忍不住哭花妝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婚禮當天的寒涼清晨。草草吃了點東西便和師姐道別,然後搭著師弟的便車到了車站,師弟和我玩笑了一路,待我知道他已經買了車票,我連忙道謝,師弟也笑道:“師姐,我能幫到你們一點點,確實挺開心的,你就別客氣了,下次見面你請我請好吃的就行了。”我點點頭笑著道別。人越長大越對離別看得開,年少時生怕再見的機會太少,長大了才會怕遇見的機會太多。
“李捷?”我坐在候車室接起電話。許久未接到李捷的電話了,平時都是微信上說幾句他就忙著去照顧蘇參了,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火火,你在哪兒?你來陪陪我吧,我一個人好累,堅持得好累……”我聽到李捷氣若遊絲聲音裡夾雜了啜泣便心下慌亂,不知該如何能更快到他身邊。為什麼一切這麼湊巧,我現在離他至少兩百公裡。“李捷,等我,好嗎?我一定會來的,等等我,我現在在外面,你等我,我很快回來,很快啊。”他沒有回話只是哭泣,我站在異鄉的車站裡看著手裡的車票恨自己為什麼不學駕照,為什麼不努力掙錢買車。
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每次坐車都希望司機能開慢一點,而且,我從來不會一個人坐長途的計程車。但是,我知道李捷所處情形的不利,我必須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的胃從昨天和李青墨在一起之後就不是很舒服,這會兒被車顛了一路,滿嘴金屬味兒的口水快要吐出來。“李捷,我馬上到,你等我。我已經到汽車站了。”其實我人還在汽車站約五十碼的地方,生怕他出問題,我便出口騙他,希望能穩住他的情緒。“火火,沒事了,你別著急。我……”電話結束通話了,我心急如焚:“師傅,您再快點,可以嗎?求您了……”昨日積攢的情緒和著今日的著急,我沒察覺,淚已經溢了出來。“小姑娘,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我知道,師傅,可是我怕再慢一點,我朋友的命……就沒了……”我忍不住放聲痛哭,心裡不斷祈禱:李捷,你再堅持堅持,就當是為我。
李捷這次給我的感覺就像以前母親每次垂危的時候,我心裡總是存著一絲不敢聲張的僥幸,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她堅持抗爭命運的力量,母親那麼愛我,所以每次都會掙紮著再醒過來。李捷,你是我親人一樣的朋友,我那麼愛你,請你一定要為我好好活著。下了車,我直接狂奔進醫院大門,我還依稀記得李捷和蘇參的那間病房。
病房裡空空蕩蕩,護士在收拾病床,門口已經有醫生來確認床位。“您好,這個屋子裡有一個男孩子……是植物人,他?”“剛才有人接走了……”護士低著頭忙活,草草回答了我一句,我便找到前臺又問人。“你幫我看看有一個叫蘇參的病人,他去哪裡了?”“您是他什麼人?”前臺護士問我。“我是他高中同學。”“病人資訊我們不方便透露,但是鑒於他已經去世了,我告訴你也無妨,十分鐘左右前,他已經被家人接走了。”我點頭道謝,整個人還處於放空的狀態。“去世了……”這三個字縈繞在我的腦海裡,卻撞擊不出任何感情。李捷的電話沒人接,我蹲在醫院門口才想起來我還有蘇岑的微信。那個接走蘇參的人是他嗎?
“我找不到李捷了”我給他發了一條微信,半晌沒有回複。我只好給程陽打電話:“我找不到李捷了,你幫幫我好嗎?”“李捷怎麼了?”“蘇參去世了……”電話那端愣怔了幾秒才道:“你等我,我現在就過去,別亂跑。”程陽的眉眼溫暖的就像夏日黃昏時的太陽,閃著金色,融融地掛在天上。可是,我已經不敢直視這雙眼睛,還有那分開已久的陌生。“李捷電話打不通,蘇岑也沒有回複我,所以我只能麻煩你了。”“不要這麼客氣,婉婷應該知道,我已經讓她幫忙去找蘇岑了。咱們現在去醫院周圍找找。”一層又一層的樓道、陽臺、病房、衛生間、最後的天臺、負一層找遍了,就是沒有李捷的身影。我最後又跑去問那個病房的護士:“今天去世的那個植物人男生,旁邊還有一個男孩兒,白白淨淨的,他去哪兒了,您知道嗎?”護士搖搖頭:“他好像跟著一起出去了吧,我不太記得了,今天醫院去世了好幾個,真的不太記得了。”我心灰意冷地溜倒在醫院的樓道裡,已經將夜,我們還一無所獲。極度睏乏,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驅除這種無力感。
地面上的冰涼很快遍及我的全身,心就想被尖銳的冰稜刺著,疼痛又寒冷。我想起過去的種種,那個戴著毛線帽、懷裡揣著小籠包的男孩兒,眼淚便奔湧而下。滿臉的冰涼讓人不停地發抖,我的胃開始一陣又一陣的痙攣。“你怎麼了?”程陽一開始只是站著看我哭泣,他見我神色有異便將我從地上抱起來,我搖頭示意他不必,這久違的溫暖卻又讓我哭得更兇。他將我的頭輕輕按在他的懷裡,我極力壓制自己的哭聲道:“我沒事,你別管我。快問問宋婉婷怎麼樣了,求你了。”我伸手撥電話,另一隻手按住肚子,可是電話已經關機了。蘇岑的微信語音和影片都不接,其實後來想想也是我太過自私,他失去了自己的親兄弟,我還要他開口說話。“我們過去吧。”程陽將我扶了起來,我的胃疼使我又彎腰蹲在了地上。“有訊息了?”“嗯,宋婉婷說李捷在蘇岑那兒。”我狂喜著抹了眼淚想要起身,可是剛站起來又被一根線抽回原形。
程陽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和他已經不是戀人的這個問題,見我縮成一團直接將我抱出了醫院。可能是醫院對於殘廢和骨折的人司空見慣了,大家都對我們這個平時看起來十分怪異的行為沒有任何注意。“你讓我自己走吧,真的還行。你先幫忙叫車。”“梁炎,你要是再這麼說話,我真的生氣了。”程陽的面色浮起一絲嗔怒。“你現在這樣對我,我很慚愧。我不能不和你在一起還利用你的感情,這不是我做人原則。”要是以前,我會捨不得說這些話和他劃清界限,但是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模稜兩可了,或者說我一直不喜歡曖昧不清,只不過現在我恢複到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主動聯系我?你這算不算利用我對你的感情?那就說明你知道我對你還有感情對不對?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迴避?”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我不知道,我只是太過於著急,才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梁炎,我和你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你也用不著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吧?我和你六年的感情,你真的說忘就忘?你給我一個理由!”他將我塞進後座,坐在我旁邊難得用力地關上了車門,司機向後看了看,我連聲道歉。“你想要理由,我可以給你一千零一個,這就是我為什麼我和你要分手的原因。”我在心裡這樣想著,但是又害怕他不帶我去找李捷,只好閉嘴。他恨恨地看著我,好像現在最痛苦的人是他一樣。
我以為那些我再也不會相見的人,現在就站在我的眼前。冬日的寒冷和肅殺,給這個畫面添了一幅契合的背景。宋婉婷開啟房門,一身白色的香奈兒低調高雅,微卷的長發,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和那俯視別人的眼神,我差點認不出她。蘇岑跪在一副黑色棺材前面,背影佝僂,整個人比以前冷了千萬分。他們都未出聲,宋婉婷只是站在蘇岑身邊,而蘇岑就像一尊受盡折磨的雕像。
我環顧一圈,偌大的房子裡看不到李捷的身影。“李捷呢?”我澀澀出聲。蘇岑自從我進門從未抬眼,宋婉婷只是瞥了我一眼,再看看程陽。我看著程陽,他一臉茫然和淡漠。“我問你李捷呢!”我對著蘇岑吼道,我的大腦快要炸裂了。房間裡響著迴音,我的聲音讓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蘇岑抬抬眼皮終是向我走了過來。他將眼鏡捏在手裡瞪大眼睛盯著我:“你能不能小點聲,會吵到他的。還有,不要帶他來,我弟弟不想見到害死自己的兇手……”他看起來就像一隻蟄伏的猛獸,只是找不到確切的反撲時機所以才壓制自己。我被他如此平緩的語氣弄得心裡有一絲發毛和十分惱怒。“打擾到了蘇參,我表示對不起,但是你說誰是兇手?蘇參是怎樣出車禍的,你和你父親最清楚,他差點被你父親害死;還有你利用宋婉婷接近她父親的時候,你就無辜了?我當年被王棠差點打死的時候,你就無辜了?”我質問道,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他眼裡閃過一絲讓人誤認為歉疚的色彩:“蘇參和我父親的車禍就是拜他所賜,我沒有利用她,還有王棠對你造成的傷害是我的錯,可是我已經付出代價了,你還要我怎樣?”他帶著哭腔以及絕望笑著問我。“我沒有資格要你怎樣,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總是把你的悲痛轉嫁到別人身上,你父親當年害死程陽還未謀面的父親,我們最後一次見你父親時,他差點送了我們的命,你沒有資格說他是殺人兇手。蘇參這樣,我也不願意看見,可是,命運到這一步了,你最好知道這一切因誰而起!”我有些恍惚,大腦一片混沌。
蘇岑由不可置信到嘴角覆上冷笑:“命運?可是這一切跟我和蘇參有什麼關系?我父親讓我做的那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升官夢啊,單程陽未謀面的父親?單程陽還有父親啊,哈哈哈!那這麼說,他的遭遇也是命運了?既然是命運,你憑什麼質問我……”我還未回擊,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已經朝蘇岑揮上我高一元旦的時候就想揮的一拳。“升官夢?你別把你那壞事做盡的罪犯父親說得這麼幹淨。還有,再讓我聽見你再汙衊一句我父親,我會讓你和蘇參在地獄做一對同日生也同日死的雙胞胎兄弟!”我滿心錯愕地看著程陽的背身,他和蘇參的死真的有牽扯,那蘇參的車禍是人為?李捷……我想到李捷,見宋婉婷跪在蘇岑身邊抬手抹淚,而他捂著眼睛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我無暇再去思考宋婉婷這怪異的舉動又是為何,只好拔腿沖向這個範圍的每一個空間去尋找李捷。如果我不及時尋找到他,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我不知道蘇岑會對他做什麼。
“李捷!”我多次的呼喊沒有回應,心漸漸生了懼意,但願蘇岑看在他照顧了蘇參一場的份上,放過他吧。我使勁推開靠衛生間最近的臥室門時才見李捷昏倒在了門邊,他的嘴巴被堵上了。“這個瘋子!”我氣得邊罵蘇岑便給李捷松綁。“李捷,李捷……”見他呼吸尚在,應該是傷心過度加些微缺氧才導致暫時的暈厥,我不敢搖醒他只能不停地大聲喊叫,而這個畫面像極了父親當年從鬼門關生拉硬扯母親回來的場面。我的淚啪嗒啪嗒地打在地面上,李捷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出什麼事,我不能失去你啊。我不知道自己的幸運還能用到幾時,李捷微微睜眼又像不太習慣人間一般闔上眼簾。“李捷!”我開始狂吼,我的心咯噔咯噔地在胸腔裡騰躍,生怕這是他“迴光返照”。萬幸!李捷盛滿灰色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間有了一絲明亮,就像母親曾經從生死之門逃回來看到我的第一眼一樣。我的淚又不夠堅強地滑落,為什麼人的一生會這麼艱難?為什麼我所愛之人永遠在承受苦難?“李捷……”我顫顫巍巍地將他擁在懷裡,他的雙臂慢慢勒緊,直勒得我發疼忽又鬆了,我嚇得趕緊端著他的臉輕輕拍他,還好他只是太過疲乏,沒有力氣抱我了而已。“李捷……”“火火……”我的哭聲伴著他肩膀的抖動和弱不可聞的啜泣,在這間陌生的屋子裡,就像一出悲傷的獨幕戲,永遠沒有臺詞只有難過的表情和內心貫穿始終。
我將李捷輕輕挪到床邊,讓他靠著呼吸一點靠窗的空氣。我自己牛飲了一大杯水,給李捷端了一杯,他只是看著卻並不想喝。“李捷,你別這樣,我……”可能是一杯水下肚,淚水又有了源泉,我的眼眶熱得發疼。“火火……”他的淚順著憔悴不堪的面頰滑落,一點都不圓潤的淚水像極了現在幹枯瘦弱的李捷。“別哭了,你先喝一點,好不好?”我給他餵了半杯水,他卻是微微搖頭:“我喝不下……”“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可是,李捷,人……死不能複生。”我咬著嘴唇說出這句紮他心窩子的話,只是想讓他能夠醒著感知疼痛,然後抱著傷口繼續活著,不然這個血淋淋的創口永遠不會結痂。
“火火,我知道,所以……我能不能也死啊。”他面如死灰地說道,我一個寒顫,雖然早就預料到蘇參離世對他猶如霹靂,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毫無畏懼地說出這個想法。“你不要我了,是嗎?”我抱著他慟哭。“沒有,火火,我走了你還有程陽,可是我不去找蘇參的話,蘇參就只有一個人了……”我能感覺到他話語裡的笑意,可是此刻,我的背上游走著無數冰冷的汗珠。“我也是一個人啊,你走了,就沒有人給我買小籠包了。李捷,我最愛吃小籠包了,我也需要你啊。你不在,你叫我怎麼活?”我的眼圈泛著辛辣的刺痛,大概是哭得太久,我的腦子幾近碎裂,轟轟地響著就像被鼓槌擂著。他終是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好像心已經空無一物了。